像這樣的大軍,招募容易解散難,麥鐵杖親自帶兵過去,先是收繳藤甲兵器,然後派出麾下将領,配合岑明秀将大軍打散,然後押送四方驅趕。
單是這一項工作,就要耗時一月之久。
至于廣州談榮軍,發覺情勢不妙,灰溜溜的走了,一聲招呼都沒打。
楊坦韋約他們被釋放了,已經進入縣城,絕處逢生的感覺讓他們心情大好,見到李世民跟見到親人一樣,尤其是當他們得知整個事情經過後,更是将對方視爲救命恩人。
“如果能殺岑明秀,此番嶺南之亂,可謂功德圓滿了,可惜可惜,”大廳内,竟陵郡公楊坦歎息道。
他是滕王楊綸的親二弟,不過眼下,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大哥已經進了門下省。
麥仲才道:“驸馬的決斷是正确的,岑明秀在蒼梧郡,還有兩萬人,麾下一萬嫡系人家是不會放手的,以咱們當下的實力,可以擊敗,但肯定代價不小,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實爲最好結局。”
蘇烈沉聲道:“蒼梧郡的兵馬,岑明秀說了,他節制不了,所以這次才沒有帶來甯越郡,那兩萬兵馬說到底,還是甯家的班底,怎麽處置呢?”
李世民笑了笑:“當然還是交給甯家,甯長真那三個兒子,老大仁厚,老二奸詐,老三嘛,自以爲是,所以我打算讓甯洄藻去接收,至于甯璩、甯據,送他們去江都吧,舉家遷走,這輩子别想回嶺南了。”
蘇烈笑道:“我以爲驸馬會将甯家連根拔起。”
李世民哈哈一笑:“那倒不至于,嶺南數百年,中原對這裏一直是采用羁縻之策,一下子想要改變現狀,沒那麽容易,甯家的勢力遍布桂州,收拾了甯純和甯道明,差不多可以了,甯長真回不了嶺南,長子甯洄藻對朝廷又非常畏懼,留着他是有好處的。”
這就好比你是這個村的村長,一個外來戶進來想要替換你管理這個村子,肯定是非常困難的,即使是村長家的傻兒子,你也替換不動。
怎麽辦?就讓傻兒子上呗,你控制好傻兒子就行了。
甯家在桂州地區經營數百年,根深蒂固,想要連根拔起,會殺很多人,而且這樣殺人也很困難,你得在很短的時間内全部殺掉,稍微遲緩,就會引發各地叛亂。
一場大火好滅,遍地山火,就不好滅了。
李世民看向郭敬善,囑咐道:“郭将軍帶着甯洄藻去一趟蒼梧,接手大軍之後,一定要妥善安置。”
這件差事,郭敬善不樂意幹,道:“末将是奉陛下之命,保護驸馬人身安全,這種事情,驸馬還是另選他人吧。”
李世民笑道:“事出從權,郭将軍就辛苦一趟吧。”
“那不行,非是末将抗命,而是不敢抗旨,請驸馬體諒,”郭敬善道,他本身,并不怎麽将李世民放在眼裏。
驸馬嘛,尚公主,雖然不是上門女婿,但又和上門女婿差不多。
人家郭敬善也是有來曆的,家族也不弱,他本身還做過皇帝的千牛備身,屬于皇帝的親信,自然不會将别人放在眼裏。
李世民笑了笑,不再強求了,其實他能猜到,對方不樂意去,是怕插手嶺南的事務太深,以後不好回去,隻有一直作爲旁觀者,才能順順當當的來,開開心心的回。
眼下明擺着,誰跟着甯洄藻去接收大軍,以後就得留下安置那些叛軍,挾制甯家的兵權。
蘇烈,李世民使喚不動的,人家是太子的人,你不可能不跟太子打招呼,就把人家留在嶺南。
其他武舉又太嫩了。
于是李世民将目光看向麥仲才:“蒼梧郡的叛軍,需及早安置,要不二郎辛苦一趟?”
麥鐵杖本身就是嶺南人,廣州那邊的,但是麥仲才是出生在江都,對嶺南沒啥感情,他們家是窮苦出身,祖宅估摸着都塌了。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老家的親戚還不知道麥鐵杖已經發達了。
況且麥仲才的正妻,是楊秀的嫡女安豐縣主,老婆還在京師嗷嗷待哺呢,我呆在嶺南算怎麽一回事?
眼瞅着麥仲才一臉爲難,默不作聲,李世民也是不免内心長歎,第一次體會到了管理一幫人,是多麽的不容易。
使喚不動啊。
人家楊坦韋約,早就表态了,不願意繼續呆在嶺南,已經請旨想回去了,眼下就等皇帝的旨意下達,方才知曉安排。
“那我自己去一趟吧,”李世民起身道:“麥總管在城外,我走後,城内一切事務由定方決斷。”
他一走,郭敬善就得跟着,你帶頭我可以跟你去,你讓我帶頭,我不會去。
“劉武周,朱粲,你二人帶兩千兵,押送甯純甯道明甯璩甯據往江都複命,”蘇烈安排之後,也下去休息了。
廣西地區的叛亂,算是進入收尾階段。
收尾也是不好收的,麥鐵杖駐軍在外,經常會遇到沖擊大營的俚人,人家對于他們這種外來戶,是打心眼裏排斥,何況甯家早早就在桂州造勢,說是朝廷派下來的這些官員,會沒收他們的土地,強迫他們做奴隸,以至于當下的桂州地區,對朝廷充滿仇恨。
大叛亂沒有,小叛亂不斷。
江都,收到奏報的楊廣龍顔大悅,立即召開朝會,并且将甯長真也召來了。
“岑明秀降,甯純甯道明于甯越郡舉兵反叛,被李世民擊敗,如今二人正在押往江都的路上,欽江公的兩個兒子,也在路上,”說着,楊廣微笑着看向李淵:
“好你個阿婆面,竟有虎子如此?朕竟不知。”
甯長真臉色鐵青,一言不發,他知道,甯家完蛋了。
李淵喜笑顔開,趕忙道:“犬子世民,幸爲陛下驸馬,方才靈智大開,其膽略謀識皆因陛下而來,乃陛下授之,可見陛下上承天命,四海臣服。”
楊廣哈哈大笑:“正是如此。”
裴矩笑道:“世民的處置還是妥當的,甯純甯道明,世居嶺南,在地方威望不弱,讓他們離開嶺南,便是削其威望,至于欽江公的兩個兒子”
裴矩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甯長真,道:“朝廷應該安撫。”
“自然是要安撫的,”楊廣可不是凡人,人家知道什麽人能殺,什麽人不能殺,點頭道:“欽江公随朕在江都,沒有管教好兩個兒子,緻使二子鑄成大錯,不過念在他們并未有反叛之舉,可酌情候補錄用。”
在這座朝堂上,說假話是家常便飯,甯璩、甯據不算造反嗎?勾結馮暄意圖聯合岑明秀攻打麥鐵杖,這就是造反。
但是楊廣沒必要追究,若是追究下去,嶺南的事情會沒完沒了。
朝廷的目的是在嶺南推行政策,不是把嶺南人殺絕,像甯家這樣在嶺南有号召力的家族,朝廷用得着。
按理說,楊廣都說了這話,甯長真應該表示一下,比如謝陛下恩典之類的,但是眼下的甯長真,已經被憤怒的情緒充斥腦海,周遭言語仿若未聞。
楊廣笑了笑,并不在意,氣死你才好呢。
“欽江公,欽江公,”站在甯長真身旁的裴蘊,發現甯長真有異,轉頭一看,對方已經流鼻血了,而且瞳孔渙散,整個人暈暈乎乎的,于是裴蘊趕忙去扶。
甯長真就這麽氣暈過去了。
朝堂衆人頓時愕然。
楊廣笑道:“看來朕的這位嶺南安撫使,憂慮過重啊,擡出去醫治吧。”
其他人也是憋着一臉的笑。
其實甯長真都算是心理素質很強了,但是再強,也扛不住這樣的晴天霹靂。
甯家經營桂州數百年,根深蒂固,他怎麽也沒想到,就這麽被瓦解了。
你們都是吃屎的嗎?讓一個十五歲的毛頭小子給擺平了?
這時候,門下省黃門侍郎楊達道:“楊坦韋約等人上奏朝廷,希望不再履職嶺南,陛下如何定奪?”
楊廣頓時冷笑道:“身爲臣子,無以解君憂,反倒是給朕出難題,諸卿說說,這樣的無能之輩,朕該如何安置呢?”
虞世基道:“他們任職嶺南,還不足半年,眼下換人也不合适啊,臣以爲,眼下嶺南局勢平穩,他們應該自願留任,安撫地方推行政策,實不宜甩包袱。”
楊廣點了點頭看向裴矩,道“世矩以爲如何?”
他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爲裴矩的兒子裴宣機,也是朝廷派去桂州的太守之一,如果裴矩帶頭,讓兒子回來,其他人不會樂意的。
裴矩當然清楚皇帝什麽意思,道:“臣附議虞尚書,遇難而退,非人臣之職,各郡太守應本官不變,陛下還需下诏斥責楊坦等人,他們難道不想爲陛下分憂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們各回各家吧。”
“世矩此言,深合朕心,”楊廣一臉欣慰道:
“爲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悅生而惡死,他們讓朕太失望,内史省發文斥責,奪一年俸祿,留待觀察。”
他這句話的意思是,做臣子的原本就會有很多不得已的事情,給皇帝的辦事的時候,要掌握真意,忘掉自身,怎麽能顧得上眷戀人生、厭惡死亡呢?
你們不想幹?你們說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