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一開始,他是不打算住這麽久的,但是他在和朝臣商議,希望東突厥始畢來洛陽朝見他。
蘇威他們一開始在勸,畢竟眼下國力艱難,人家始畢一旦找借口不來,以皇帝的尿性,恐怕又想要動武了。
但實際情況是,遠征高句麗得競全功,使得軍府那幫将領們膨脹了,他們覺得雖然去年國家消耗空前,但依然可以供給一支三十萬的精銳大軍,對東突厥形成有效威懾,如果始畢真敢不來的話,那麽大隋鐵騎就去突厥的牙帳轉一圈。
因此,朝堂分爲了鴿派和鷹派,鷹派由于仲文、段達、張謹領銜,包括吐萬緒等一幹參與過高句麗之戰的将領,以及西突厥的那位處羅可汗。
處羅自己已經混到這種地步,心裏的落差非常巨大他幾乎可以肯定,東突厥那邊一直在嘲笑他,如果大隋也把始畢滅了他的心裏才會平衡。
所以處羅認爲不需要召見始畢,直接派大軍去幹東突厥,一舉把他們打趴下,這就是純粹的看熱鬧不嫌事大。
大隋的北方邊患,一直以來隻有兩個,東突厥和高句麗,眼下高句麗已經被滅了,所以東突厥自然而然就會出現在大家的視線内,蘇威他們也不放心始畢,但是他們沒想過動武。
可惜如今的鴿派,在洛陽的朝堂上有些勢單力孤。
因爲大戰之後,軍方勢力暴增,這是必然結果,而大隋一直以來又是文武不分家,所以于仲文他們的話,有很大份量。
偏偏楊廣也是一個鷹派,他這個人閑不住的,沒事了就想挑事。
争論很久之後,召見始畢入東都朝見,幾乎就要定下了,結果突厥那邊,始畢可汗主動派出一支使團,帶着豐厚的禮物來洛陽,感謝楊廣來了。
感謝什麽呢?感謝你給我兒子一個和親公主。
楊廣壓根就不知道這回事。
“京師還沒有消息嗎?”朝會上,楊廣沉聲問道。
門下省楊達點頭道:“算算日子,太子的回複應該差不多快到了,臣以爲,太子的做法,其實還是穩妥的。”
“是有點太穩妥了,目下情形,确實不宜興起戰事,但是我大隋何至于讨好突厥?”于仲文發牢騷道:“臣絕無不滿太子做法的念頭,隻是覺得無此必要。”
蘇威他們在前段日子得知這件事之後,簡直欣喜若狂像他們這樣久居尚書省,管理天下郡縣的中樞大佬,最了解國家當下的形勢,沒錢,沒糧,山東河北還有一肚子怨氣,嶺南還沒安頓好,剛打了高句麗,國家欠了一屁股債,遠征高句麗答應将士們的軍饷,還沒發完呢,怎麽打?
裴矩更是覺得,楊銘這一招可謂神來之筆,直接化解了皇帝對東突厥的意圖,知父莫若子啊,人家怎麽算到陛下會打始畢的主意呢?
軍方這邊,肯定有點氣餒,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始畢這一次的态度足夠卑微,禮物也厚重,按照皇帝的性格,你要是這麽尊重我,我就認你個臣子。
不過楊廣心裏也很清楚,事情是自己挑起來的,等于是柴火也點着了,鍋也架起來的,結果不能往裏面放米了,阻止放米的,偏偏又是自己的兒子。
他現在要是改變初衷的話,顯得自己好像有點優柔寡斷,這不好,于是他道:“突厥的使團還沒有離開,告訴他們,朕欲往江都,令始畢來江都朝見朕。”
蘇威裴矩牛弘,頭都大了,人家始畢已經擺出臣服該有的态度,你這麽強迫,會出事的,畢竟始畢不是啓民。
啓民跟大隋關系非常親近,又在山西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對大隋是有感情的,所以人家願意來,但始畢就夠嗆了。
蘇威趕忙道:“穩妥起見,咱們這邊還是要先派人給義成公主送信,讓她幫忙勸說始畢,萬一始畢不來,我大隋國威有損。”
“你這個法子簡直可笑,”于仲文道:“爲什麽要跟他們說好話?他來,這是臣子該有的禮儀,不來,我自去也。”
放在以前,于仲文不會這麽跟蘇威說話,但人家這不是攻滅高句麗的主力嘛,大勝而歸,難免飄一點。
這是很正常的,你在班裏一直是第一名,我是第六名,但是你考上了211,我直接上清華,能不飄嗎?
裴矩皺眉道:“你麾下将士的軍饷發完了?怎麽這麽粗氣啊?别忘了朝廷還欠着将士們的軍饷呢,舊債未還,再生新債,我說次武,要不你去做幾天民部尚書吧,瞧瞧民部這堆賬目,看看你還能不能說出今天這番話來。”
張謹在一旁打圓場道:“裴公誤解了,軍府知道國庫困難,但也不能因爲困難,就放任外夷不敬,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哪隻眼睛看到外夷不敬了?”牛弘冷哼道:“這一次始畢送來了兩千匹上等馬,黃金兩百斤,這叫不敬?我中原向來是禮儀之邦,屬國無禮,可伐之,若是恭敬,讨之非仁義之師。”
“好了好了,你們别再争了,”楊廣擡手打斷衆人争論:
“義成公主那邊的招呼,實無必要,若始畢對朕忠心,無人相勸,他也是會來的,傳旨獨孤纂,準備舟舻,一旬之後,朕要巡幸江都。”
蘇威等人對視一眼,心内歎息一聲,眼下就看運氣了,始畢來與不來,直接決定了大隋未來一兩内之内,會不會再有大的動蕩。
宇文士及眼下已經在返程途中,這一次出使突厥,始畢待他們相當禮遇,完全就是捧着他們。
但是趙德言私下告訴他,始畢一直在吞并東突厥周邊的大小部落,版圖在不斷擴大,而且将手伸向了西突厥。
據趙德言判斷,始畢很有可能想要征服西突厥,而眼下也确實具備了這個能力,如果将來始畢得逞,大隋的北方,将迎來一個史無前例的巨患。
這是非常嚴重的事情,但是宇文士及是不敢說的,因爲他的消息途徑見不得光。
始畢甚至讓他帶話給他爹宇文述,讓宇文述放心,始畢是不會賣了他們的,但是宇文述要在皇帝面前給自己說好話。
宇文士及也不是傻子,他猜到這個好話,應該是在東突厥對西突厥用兵的時候,因爲那個時候,朝廷肯定會出手幹預,避免始畢坐大,而老爹到時候,得幫忙在朝堂周旋。
這尼瑪的,一步錯步步錯,眼下跟始畢綁在了一條船上,想不答應都不行。
宇文士及心事重重,其他人倒是都很放松,畢竟太子派給他們的差事順利完成了,歸家之路總是會讓人開心的。
而京師這邊,今年的殿試就要開始了。
本來進士科,并不着重詩賦,但是當今皇帝不是愛好賦詩嘛?所以這一科對詩賦的要求比較高,那麽主考官,也必須是這方面的行家。
由薛道衡領銜,大儒王通,國子監祭酒明餘慶,何妥,被楊銘安排爲秘書省學士的王珪,秘書省著作郎江溢、江漼兄弟,孔子三十四代孫孔德紹等等等等,一共二十四個人。
這二十四個人,是公認的詩賦才子。
大隋之前,準确來說是楊廣之前,整個南北朝的詩賦都是以宮體詩爲主,其内容多是宮廷生活及男女私情,形式上追求詞藻靡麗,也叫豔情詩,楊廣也是這方面的高手,比如他的《春江花月夜》。
但是楊廣繼位之後,開始轉型了,走起了豪放派,算是一挽整個南北朝時期的傾頹風氣,詩歌風格豪放不羁,氣勢磅礴,其中以《飲馬長城窟行》爲代表作。
人家楊廣是真的有才華,雖然很難想象,這麽一個愛好文學的文人皇帝,竟然是華夏前三位的暴君,但不能否認人家确實是詩賦高手。
曆史上,隋朝詩篇傳世數量最多的,是舊陳時期的尚書令江總,宮體豔詩的代表詩人之一,由此可見,陳朝在不該重文的時候重文,導緻國力孱弱。
江總就是當下秘書省著作郎江溢、江漼兄弟的親爹。
排在第二名的,就是楊廣同志了,他一改當下詩體風格,改走豪放派,那麽想要以進士科入仕,你的詩賦也得走這個方向。
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就是這個道理。
但是楊廣自诩爲大隋第一,屬實有點臭美了,李德林、盧思道、江總,這三人雖然死了,但是水平是完全在楊廣之上的,你自稱當今大隋第一,也不合适,因爲還有個薛道衡,甚至虞世南。
楊廣的文學,是走的誰的路子呢?北周時期被稱爲“窮南北之盛”的文壇宗師庾信,與一代文宗徐陵并稱當世。
而楊銘本身在文學方面的造詣,那都是後世學來的,以他在大隋所學,其實就是個半吊子,跟他爹比的話,就是個文盲,當然,這是排除後世所學的情況下。
而楊銘呢,又不好意思抄詩裝逼,因爲不符合他的文學功底,再者,詩詞之盛,源于唐宋,他現在把人家的詩詞給用了,你還讓不讓人家活了?李白杜甫可是還沒出生呢,但肯定會出生。
楊銘希望他們能引領大隋文壇,綻放文學之花。
所以進士科最後的殿試,他得讓薛道衡在旁協助。
楊銘是能聽出好壞,但不好評比優劣,文無第一,沒那麽容易評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