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這裏本來就是陳淑儀的幼時居所,她對人沒有感情,但對幼年的生活環境,還是有些牽挂的。
人就是這樣,小時候住過的地方,直到死的那天,她都忘不了。
這種現象在古代尤爲嚴重,要麽說落葉歸根呢,高熲回到老家之後,撫摸着老宅門口已經包漿的青石墩子,一眼看過去,那就是他的一生啊。
人這輩子最難改的,就是他的鄉音。
梁毗剛死沒多久,長孫熾也病逝了。
這兩個人都是兩朝重臣,一個一個的老臣去世,也昭示着大隋朝堂會慢慢的迎來一波新老交替。
曾經在北周時期便擔任要職的那幫人,會漸漸淡出朝堂,大隋将會逐漸擺脫北周元老派的影響,這些人死的越快,國庫的負擔就越輕。
長孫熾的谥号,還是歐陽詢給選的,楊銘非常滿意。
按理說,長孫晟已經沒有爵位了,他曾經是饒陽縣開國子,這是子爵,但是人家楊廣已經把子爵給取消了,但不管怎麽說,人家是八座之一,又是洛陽長孫家的牌面人物,谥号必須給。
一個“靜”字。
柔德考衆曰靜,供己鮮言曰靜,寬樂令終曰靜,這是美谥。
既然沒有爵位,他的長子長孫安世,也就沒什麽可襲的了,雖然長孫家鬧不滿,上奏朝廷希望追封一個爵位,但是被楊銘駁回了。
長孫晟那麽大的功勞都沒封,怎麽給看似平庸的長孫熾封呢?
不過在長孫熾的靈堂前,又給鬧出了一樁醜聞,長孫無忌前往服喪,被人家趕出來了。
因爲名義上,長孫無忌已經被他那幾個哥哥掃地出門,跟長孫家沒什麽關系了,給自己的親伯父戴孝,他那幾個哥哥都不允許。
這是家事,楊銘不好管人家的家事,但是有人敢管。
“父王,兒臣想要代爲吊唁長孫尚書,不知可不可以?”這是楊瑞第一次主動請求他爹,雖然話語中沒有一點請求的意思。
長孫熾過世之後,皇城各部衙門都前往吊唁了,東宮也發了祭文,但是楊銘本人還沒有去,楊瑞的意思是,我替你去。
這是完全合理的,兒子替爹應付一些社交,天經地義。
楊茵绛自然知道兒子打的什麽主意,皺眉道:“胡鬧,不要去摻和這種事情。”
皇帝一般是不會摻和大臣的家事,當然,大臣也不能摻和皇帝的家事。
這就是爲什麽,曆史上很多皇帝想要換太子,詢問大臣的時候,大臣的回答都是:這是陛下家事,臣不宜過問。
獨孤伽羅想給高熲續弦個妻子,也得先跟高熲打個招呼,高熲沒同意,人家獨孤伽羅隻能作罷。
長孫無忌名義上,隻留了長孫這個姓氏,長孫家那邊已經不認他了。
楊銘反倒覺得,這是兒子虜獲長孫無忌忠心的一個好機會,于是點頭道:
“去了不要亂來,吊唁完了就走。”
他是不會擔心長孫家不讓自己兒子進門的,因爲沒人有這個膽子。
得到親爹的準許,楊瑞瞬間大喜,直接蹦起來,給爹娘行禮之後,一溜煙的就跑出去了。
“郢回雖幼,倒也穩重,但就怕世民在旁唆使,萬一鬧出事來,如何是好?”楊茵绛苦笑道。
楊銘無所謂道:“放心吧,世民這小子極爲老成,真要使壞,也不會被人抓住把柄。”
眼下的東宮三小,長孫無忌和李世民,都是楊瑞的狗頭軍師,區别在于,李世民敢打前鋒,在前頂着,長孫無忌不行,或許是跟自身經曆有關,沒有李世民那麽陽剛英武。
至于裴淑英的兒子楊瑾,人家的師傅不是薛道衡,是宮外面的大儒王通。
這時候,被楊銘帶回來的那位楚公府丫鬟,拿着一塊冰巾,幫楊茵绛擦着額頭的汗水。
宮内是有冰窖的,眼下已經進入夏天,别人沒有那麽熱,但是楊茵绛不行,她特别懼熱。
“如今得殿下寵幸,是你的福氣,”楊茵绛笑道:“好好伺候,将來對你有好處。”
“奴婢絕不敢怠慢,請太子妃放心,”小丫鬟道。
畢竟是自己娘家出來的,楊茵绛是不介意的,本來人家姑娘姓龐,她給人家改姓楊,還賜了一個名字,福臨。
太子寵幸,不就是鴻福臨門嗎?
楊茵绛直接撩開裙擺,露出大腿,任由福臨小心擦拭着,楊銘看在眼中,皺眉道:
“你這是陰虛火旺啊?你這不叫出汗,該叫盜汗了。”
“從小給我開方子的醫者說了,這不算是病,一陣一陣的,有時候不會像現在這麽出汗,”楊茵绛笑道:“你可别嫌棄我啊?”
楊銘呵呵一笑:“今後不要喝涼水,你這個習慣,我已經說了你多少次了,改一改吧。”
“别的都能改,就這個改不了,”楊茵绛語氣有些撒嬌。
楊銘不再說什麽了,起身去了承恩殿。
東宮三小出宮了,楊瑞帶着一些祭品,前往長孫府吊唁。
半道上,他去了一趟長孫無忌家裏,把無忌的娘和妹妹都帶上了。
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高氏嫁給長孫晟,那就是長孫家的人了,她也是要穿孝服。
咱們說的五服,就是孝服的五個等級,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繼麻。
長孫家三口子,都是穿第三等的大功。
高氏已經将孝服都準備好了,等到兒子一來,三人便趕緊穿上,由楊瑞領着,去給長孫熾服喪。
古人就是這樣,你不認我這個侄兒,我還得認你這個伯父啊。
剛到長孫府門口,幾個年輕人見到長孫無忌他們娘仨,臉色瞬間就變了。
“秦王殿下容禀,無忌已非我家族之人,不宜進門,”說話的,就是長孫無忌的大哥長孫行布。
而長孫熾的兒子們,沒吭聲,他們對長孫無忌是不排斥的,但是眼下長孫無忌已經被逐出家門,按規矩,确實不能吊孝。
但不管怎麽說,也是堂兄弟,你們這一房搞成這樣,我們不管,但今天人家秦王代太子吊唁,把人給領來了,你不讓進,說不過去了。
“這我倒要問問了,你是以什麽理由,将無忌逐出家門呢?”李世民往前一步道:
“古往今來,唯有大罪者,才可以在家中長輩商議之後,銷其族譜,爾爲兄長,乃平輩兄弟,你有什麽資格?”
“長兄爲父,世民不知道嗎?”長孫行布道。
李世民直接道:“這麽說,無忌還得管你叫一聲阿爺喽?”
“胡攪蠻纏,”長孫行布冷哼一聲。
就在這個時候,長孫敞收到消息跑出來了,見到家中晚輩竟然将秦王阻在門外,上去就是一個大耳瓜子,扇在了長孫行布臉上。
“孽障,滾一邊去。”
長孫晟兄弟四個,眼下隻有老四長孫敞還活着,以前給晉王時期的楊廣做過侍衛,所以當下在左翊衛府混了一個左翊衛中郎将。
“臣長孫敞,拜見秦王殿下,請殿下入府,”長孫敞瞥了一眼楊瑞背後的長孫無忌,什麽都沒有說。
長孫家在京的不多,大部分沒必要趕來,因爲長孫熾是要回洛陽下葬的,那時候參加葬禮就行了。
所以老四長孫敞,暫時負責主持喪事,等到洛陽那邊的家主過來,他才能交接,鴻胪寺那邊還是陳叔明,今年他已經負責了兩起喪事了。
楊瑞他們來的突然,根本就沒打招呼,所以府内吊唁的客人收到風聲後,這才陸續的跑出來,迎接楊瑞。
長孫無忌有了這顆大樹,自然穩穩當當的進了府中。
死者爲大,楊瑞這樣的身份,上柱香,然後以拂塵輕輕拂拭一下供桌,就算是吊唁了,這個動作差不多就是一路走好的意思。
李世民是小輩,他得朝靈位揖手鞠躬。
陳叔明等到長孫無忌他們叩拜之後,趕忙朝長孫敞道:
“無忌是侄,也是要守靈的,你安排好。”
“是是是,”長孫敞連忙點頭,他的級别,可沒有人家陳叔明高,少卿,二把手了這是。
本來府内非常安靜,但是楊瑞離開靈堂的時候,前院傳來了不小的動靜,伴随着聲聲辱罵,楊玄感風風火火的來了。
他剛進門,就從其他吊唁的客人口中得知,自己的親外孫,剛才在門口呆了半天,才進了大門。
楊玄感瞬間就怒了,那是老子的外孫。
他在前院罵誰呢?長孫行布、長孫恒業、長孫安業兄弟仨。
“真是反了天了,吊唁爲上賓,況陛下之孫乎,爾等焉敢怠慢?”
人家玄感,這是長輩,他和長孫熾是平輩論的,别看長孫熾比他大十來歲。
跟他一塊來的盧楚趕忙在旁勸說,死者爲大,你就不要在人家靈堂前搞事情了。
玄感也是有節制的,罵罵咧咧一陣後,也就作罷,長孫家也不敢發牢騷,因爲事實如此,但他們也很無奈,秦王來的太突然了,很多人壓根就不認識秦王。
“孫兒見過外祖,”楊瑞朝玄感行禮道。
這種裝逼的感覺,玄感爽爆了,眼下整個長孫府,能讓楊瑞行禮的,就他一個。
隻見他趕忙上前拉着外孫的手:
“郢回怎麽來了?”
“代父王吊唁,對了外祖,您府上有沒有被銷籍除譜的族人呢?我不懂這個規矩,您給我講講,”楊瑞這話,是說給旁邊的長孫敞聽的。
玄感當然知道怎麽回事,他來的這麽巧,爲什麽?閨女報信了,讓他過來看着點,别讓楊瑞鬧事。
“這個啊,容我慢慢道來,”玄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