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尚書省可是很熱鬧,朝會過後,三省十一寺的主官都會來這裏商讨關于嶺南的事情。
這麽大一塊地方,朝廷的政策始終無法推行,别說皇帝不樂意,大臣也不樂意,老百姓是不知道,要是知道那邊的人隻交了仨瓜倆棗的稅,他們也不樂意。
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裴矩已經在制定嶺南二十郡太守名單,朝廷準備在嶺南來一次大換血,地方官下去推行政策,這是給你來文的,而身在江都的來護兒,則是情況不對的是時候,給你來硬的。
雙管齊下,可見這次朝廷的态度是非常堅決的,但是他們還是要把握好一個度,那就是盡量避免嶺南造反。
所以來護兒坐鎮江都,其實是一種威懾,輕易不會用。
馮、甯二人不必擔心朝堂這幫中樞大佬跟他們倆擺臉色,因爲眼下朝廷是要安撫他們,穩住他們,自然是笑臉相迎。
楊約也在這裏,按理說沒他參加的份,但是人家資格太老,隻要他想來,沒人會攔他。
“嶺南這些新任太守名單,要最大程度照顧大将軍和欽江公的意思,他們覺得十五個歸朝廷,五個歸他們,不妥的話,那咱們就讓一步,”楊約開口道。
馮、甯二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竟然會有人幫着他們說話,而且還是楊素的弟弟。
夠意思啊兄弟,你這個朋友,嶺南交定了。
甯長真點頭道:“正如楊公所言,我們并不在乎朝廷派多少人下去,我們在乎的是,這些人下去之後,嶺南會怎麽樣,我和馮盎在嶺南,也不是什麽都能說了算的,牽扯到各部族的利益,我們被夾在中間,也隻能做個和事老,至于人家聽不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本來就是談判嘛,談判肯定是有讓步的,裴矩獅子大開口,一下子說要十五個郡,其實就是先往高了報價,然後再慢慢的讨價還價。
裴矩笑道:“甯越郡還是欽江公管着最合适,合浦郡給您的堂弟甯道明,永熙郡歸您的族叔甯純,南海郡歸平原公(馮暄),高涼郡還是馮大将軍,這五個郡不動,其它的,咱們慢慢商量。”
馮盎開口道:“流求,太子曾經是答應過我們的,要交給我們管理,裴公應該算進去。”
“算進去了,”裴矩笑道:“流求設郡,交給平原公的長子馮士翙(hui),怎麽樣?”
馮盎點了點頭,南海郡在他們手裏,才是最重要的,因爲南海郡是嶺南地盤最大的一個郡,開皇年間,叫廣州,後世的廣州也在這裏。
而占據廣州,曆來都有都督整個嶺南之權。
整個嶺南依據其特殊的地理條件,可以分成三個大塊。
通俗點說,就是桂州道、廣州道、交州道。
桂州在西北,廣州在東,交州在西南。
桂州道與廣州道之間,隔着一座雲開大山,以這條山脈爲分界線,後世分成了廣西自治區和廣東省,在唐朝叫嶺南西道和嶺南東道。
知道爲什麽廣西不是省,而是自治區了吧?二十一世紀了,你都得讓人家自治,這就是照顧人家的本地文化習俗。
至于交州,這是在越南,而交州與桂州之間别看挨着,陸路交通幾乎沒有。
開皇年間,劉方攻打交州,那是翻山越嶺過去的,不是沿着道路過去的,翻的什麽山呢?沒錯,十萬大山。
曆史上直到貞觀十二年,由清平縣公李弘節沿着劉方走過的路,才打通了一條桂州與交州之間的陸路通道。
這三大塊區域,将會是朝廷與馮、甯談判的關鍵所在。
蘇威在一旁笑道:“事情是要一點點商量的,我們肯定也有顧慮不周的地方,兩位一定要提出來,正如陛下所言,咱們求的是一個皆大歡喜,兩位大可放心,最後的結果是要兩廂情願的,有一方不樂意,這事就定不了。”
甯長真苦笑道:“諸公需知,不是我二人不樂意,而是根據嶺南當下形勢做參照,以供諸公參詳。”
“當然當然,兩位心向朝廷,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蘇威笑道。
一幫子大佬,将一塊一塊的地區當作談判的籌碼,這個郡歸你,那個郡歸他,像是在分蛋糕。
大隋中樞一個細微的決定,就能影響到嶺南數百萬生民今後的生活。
正如電視劇裏的一句話一樣:你爺爺一個失誤,我爺爺就得要飯了。
馮盎是心向朝廷的,所以占據廣州,朝廷沒有意見,但是甯長真的廣西,就不會讓你舒服了。
甯越郡,就是後世的欽州市一帶,這是靠海的,以北的郁林郡,也就是廣西南甯周邊,這也是甯長真的勢力範圍。
但是朝廷在這裏打主意了,準備放一個狠人,左禦衛大将軍,丘和。
馮、甯二人一聽到這個名字,臉都綠了,因爲丘和以前兼着雁門郡太守,人家最擅長部署防線。
丘和想去嗎?他如果想去的話,那他的腦子一定是出問題了。
雖然兵部管不了他,但是尚書左右仆射都想讓他去,他就必須去。
“平城郡公放在嶺南,諸公覺得合适嗎?”馮盎詫異道。
裴矩笑道:“合适的,平城公别看是軍方出身,爲人卻是平易遜順,溫和謙遜,去了郁林,肯定能與二位相得益彰。”
溫和尼瑪的腿,老子在遼東又不是沒見過他,馮盎搖頭道:“行不通,我萬不能同意。”
丘和的安排,明擺着是沖着甯長真,因爲原先五個固定不動的郡守位置,老甯家占據的甯越郡、合浦郡、永熙郡,這都在南邊,而且全部與郁林接壤。
這不明擺着是對他們老甯家不放心嗎?
事關切實利益,甯長真肯定要說話了:“恕我直言,郁林半數爲西瓯部落,這個地方,别人管不了。”
裴矩笑道:“丘和下去,自然還是以你爲主,他爲輔,有些事情,你不幫忙,他辦不了。”
呵呵,我憑什麽幫忙?甯長真道:
“西瓯部落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姓甯的多了去了,‘嶺南以富爲雄,珠厓環海,尤難賓伏,是以漢室嘗罷棄之,’這是中原人對我們的評價,我認爲這個評價很中肯,嶺南還需以地方部落首領自治爲宜,平城公能治理的了雁門郡,可治理不了郁林郡。”
裴矩笑了笑,看向蘇威。
蘇威坐在主位之一,低頭吸溜着茶水,也不吭聲。
官署内一下子安靜下來,因爲甯長真的态度很明顯,還是希望嶺南自治,我每年給朝廷進貢就行了,你們想要的太多了,我給不了。
牛弘道:“郁林郡的安排,是三省十一寺統一想法後,一緻認爲合适的,朝廷這邊不會改,關于這個安排,就這麽定了。”
甯長真不吭氣了,肚子裏窩了一團火,這叫商讨嗎?nmlgb。
朝廷對這個位置的争奪,其實就是要占據大半個桂州道,壓縮甯長真的勢力範圍,與廣州馮盎形成東西相望的格局。
既然要針對甯長真,肯定不能動馮盎,所以朝廷廣州道的安排,會很大程度上照顧馮盎的感情。
其實說到底,大家這麽急切想要壓縮甯長真,還是因爲你造反了。
對于一個有反骨的人,怎麽可能不提防呢?
這是一場爲各自利益考慮的談判,必然會曠日持久。
返回東宮之後的楊銘,一切如常,他甚至刻意避開楊茵绛和陳淑儀不見,去了裴淑英的宜春宮。
“我看過尚書省的那份名單,被派去嶺南的郡守,有裴宣機,你希望他去嗎?”楊銘問道。
裴淑英笑了笑,在丈夫身邊坐下:“我肯定是不希望的,但是尚書省的安排,自然有父親的一層意思在,隻要他舍得,就讓弟弟去吧。”
楊銘笑道:“那邊可是很危險啊,律法形同虛設,夷獠混雜,官民相鬥屢見不鮮,你就不擔心嗎?”
裴淑英道:“當下的嶺南比之二十年前如何呢?父親二十年前去得,吾弟自然也去得。”
楊銘微笑點頭,上下打量了妻子一遍,道:“你比從前豐腴了不少啊?”
“你是大忙人,很少來我這裏,現在才知道好好瞧瞧你的妻子嗎?”裴淑英依偎進楊銘懷裏,幽幽道:“我還是懷念在王府的時候,大家都住的近,走動也多,現在來了東宮,想要見一面,有時候都不容易,你多來看看我吧,我不是争寵,就是想多和你在一起。”
楊銘幹脆将她抱起,放在大腿上晃呀晃:
“人在高位,身不由己,國事家事天下事,我事事都要照顧周全,平時雖不常見,但挂念從未間斷,對了,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什麽事情?”裴淑英閉上眼睛,享受着這一刻的溫存。
楊銘淡淡道:“淑儀曾經懷了我的孩子,但是孩子沒保住,這件事你知道嗎?”
裴淑英頓時一呆,坐直身子詫異道:
“什麽時候?”
楊銘道:“大業二年,你離京往洛陽見我,她剛好與長城夫人返京,當然了,你們沒有遇到,因爲她當時在楊暕的馬車上。”
裴淑英頓時驚愕道:“是楊暕做了什麽?”
楊銘點了點頭,将從韋盈那裏聽來的,原原本本叙述給了裴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