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的朝會非常簡短,就這一件事,所以楊雄他們已經在秦王府門外求見了。
楊銘坐在床上沉吟片刻,朝徐景道:“将他們都領至前廳,我更衣之後去見見他們。”
五個半大佬,眼下就坐在秦王府前院子的大廳内,其中就屬楊雄和楊浩最是意氣風發,其他四個分别是楊約、玄感、裴矩、盧楚。
楊浩隻能算半個大佬,他什麽時候不愛錢了,就可以補上另外半個。
“太子,”衆人紛紛起身,迎接從屏風後進來的楊銘。
楊銘擡了擡:“大家都坐吧。”
楊雄坐下後,首先笑道:“事情,太子應該已經知曉了吧?”
楊銘笑道:“也就是你們來之前半個時辰,我才剛剛知道。”
楊雄道:“是太子在背後勸說陛下嗎?”
他是不會相信這件事是楊廣主動做的,因爲楊廣确實不是那号人,所以自然而然就以爲是楊銘在背後出力,其他人也是這麽想。
“千萬不要這麽想,”楊銘笑道:“這件事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比諸位知道的,還要晚一些,心中的驚訝不比諸位少。”
楊浩皺眉道:“那就奇怪了,陛下今天有點反常啊,一口氣封了一幫人,我大隋開國至今,就沒見過這麽封的,我們也是看不明白,所以才來找太子解惑。”
你們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啊,楊銘笑道:“有什麽不明白的?陛下愛惜宗室,惦念宗族之情,這不是很合理嗎?”
合理個屁啊,這些人裏面好多都差點被他搞死,楊雄微笑點頭:
“應是如此了,大道至簡,我們确實不宜胡亂揣測聖意。”
楊約低頭摩挲着杯沿,歎息道:“封的太多,國庫難承受其重啊。”
親王的食邑非常恐怖,一萬戶,楊廣今天等于給大隋新增了八個親王,四個郡公,郡公的食邑是一千五百戶。
也就是說,從今年開始,八萬六千戶百姓,要給他們繳稅,不用給國庫繳了。
八萬多戶,按照大隋總數的六百五十萬戶來說,聽起來似乎也不多,但是别忘了,這隻是開始,這些人以後也會兼并土地,将更多的田畝以躲避政策的方式,歸入到自己名下。
如果再算上現在的宗室食邑總數,基本上突破了五十萬戶,占據大隋總戶籍人口的十三分之一。
再加上國公、郡公、縣公、縣侯的話,已經不敢想象了。
所以楊約這聲歎息,讓楊銘心情非常沉重,大封宗室,有利有弊,皇權得以穩固,别人想造反的話,難度倍增,但壞處是,國庫的收入會減少。
國庫的收入一旦減少怎麽辦?掠之于世家,世家掠之于民,一層層的傳遞下去,最後遭受惡果的還是老百姓。
所以說,封建王朝,是百姓的肩膀扛起來的。
玄感反而笑道:“國庫不差這點錢吧?”
楊約驚愕擡頭,是啊,國庫不差錢,因爲沒錢了會找你,國家怎麽會做虧本的買賣?
裴矩在一旁微笑解釋道:“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親王的食邑是永業田,也就是說,未來數十年,國庫都會減少八萬六千戶的賦稅收入,十年就是八十六萬戶,你算算,不少了。”
玄感笑道:“如今天下承平,正是開源節流之機,河東的精煉鋼一旦全國推廣,便于開墾荒田,糧食産量将會大大提高,這點虧空很容易就會補上的。”
“說的好!”楊銘拍桌笑道:“玄感這番話,甚合我意,我大隋立國三十年,田畝制度從未改動過,當下積弊已久,是該改一改了。”
嘶~~~你是不是誤解我的話了?我好像不是這個意思吧?玄感有點懵逼,我沒說改革田制啊?
楊銘這話一出口,衆人頓時目瞪口呆,頗有些石破天驚之感。
改革田制那可不是說着玩呢,一旦改不好,就是要命的事,眼下國力尚穩,不是改革的良機。
盧楚搖頭道:“田制沒法改啊,當今百姓家家有糧,戶戶有田,人心思安,正是盛世之象,聖人有言,國有繁榮,當無爲而治,國之沉降,求勵精圖治,眼下并無改制必要。”
衆人紛紛贊同。
楊銘觀察着每一個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得出,大家利益一緻的時候,就是自己人,利益相悖,那就不是了。
他的一句話,就試探出了改革田制,将會有多麽困難,基本是全員反對。
隻見他笑道:“盧中書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要加大開墾荒田的力度,至于開墾之荒田怎麽分配,應該立法以規範,增添幾項制度,也是略微改變嘛。”
“原來是這個意思,吓我一跳,”盧楚笑道:“太子的想法是好的,我大隋九州四海之地,土地廣袤,以前有些地方實在無法開墾囤田,眼下有了精煉鋼,确實應鼓勵開墾,此乃富民富國之舉。”
富民富國?先富的是你們吧?而且你們富了,也不會帶帶後富的。
大隋從前受制于冶煉工藝比較落後,有些地方,确實是難以開墾,就比如說山西,山西很多地方往下扒兩尺土,就是石頭,沒法耕種。
要想開墾成農田,你得先把石頭處理掉,這可是大工程,沒有好的工具,你真幹不了,那可不是一般石頭,動不動就是幾噸重的大家夥,甚至直接就是山體的一部分,即使有的工具,也是要花費巨大力氣的。
還有,就是受制于河水泛濫,有些地方是泛區,也是沒辦法種糧食的,這個隻有興修水利工程,才能解決。
這是有水的煩惱,還有沒水的地方呢?沒水更沒法種田了,所以也要興建蓄水引水工程。
所以開墾荒田,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是國家級戰略規劃。
楊雄眼下心情比較複雜,本來今天是好事,怎麽來你這一趟,我反倒高興不起來了呢?你也想學你爹,折騰啊?
眼下好好的,鼓勵什麽開墾荒田啊?
“隻是臨時起意的随口一說,大家不用太在意,”楊銘算是看出來了,眼前這六個人,在未來改革田制上面,是指望不上的。
這也讓他意識到,想要改革,就要重用那些寒門出身的子弟,也隻能靠他們。
裴矩笑道:“也是可以在朝會上提一提的嘛,不過想要成行,隻怕不容易,眼下嶺南還是個變數,馮盎他們就要進京了,陛下一直有意将我大隋律法實施于嶺南,阻力不小啊,我們先看看這一次嶺南的問題,會如何解決,如果均田制能在嶺南得以施行,封王的虧空也就找補回來了,而且更有富裕。”
“不可能的,嶺南想要變,隻能施之武力,”楊約皺眉道:“但是眼下,我國力不足以對嶺南用兵,至少十年内,都不行。”
話題被裴矩順利轉移,楊雄也摻和進來,道:
“倒也未必隻有武力一途,如若政策得當,馮盎又肯合作的話,朝廷也是可以逐步分化,削弱其地方勢力,再以強吏鎮撫,時日一久,嶺南的問題是可以解決的。”
楊約笑道:“觀王這個時日,大概多久?”
楊雄道:“國策嘛,非一蹴而就之事,短則十年,長則二十年。”
“這不就對了嗎?”楊約笑道:“以陛下之雄心壯志,怎麽可能容忍嶺南二十年。”
楊雄一愣,陷入沉吟,你說的對,當今陛下确實沒有那個耐性。
裴矩皺眉看向楊約:“你的意思,甯長真這次進京,問題很大啊。”
他是在擔心,皇帝殺甯長真,然後直接對嶺南用兵,以皇帝的性格,真幹的出來,但是眼下,真的不能用兵了。
楊約點了點頭:“我也瞧不上甯長真這個人,但是爲國家計,這次無論如何,諸位也得讓這個人安安穩穩的來,安安穩穩的回。”
這下子除了楊浩,其他人都聽明白了。
楊銘拍闆道:“我也是這個意思,這個人是不能出事的,大家要明白這一點,該勸的時候,要盡力去勸。”
勸誰?大家心裏都明白。
楊雄點頭道:“殿下放心。”
這時候,一份文書從外面被送了進來,直接遞送給了玄感,玄感看完之後,朝楊銘道:
“門下省送來的,馮盎他們還有三天就要到長安驿了,按規制,這樣的封疆大吏,禮部是應該派人迎接的,但是陛下的意思是,不準迎。”
好家夥,下馬威直接就來了。
裴矩皺眉道:“馮盎這一次是被牽連了啊,這麽做,是不是有點不妥?”
他這句話,必須帶個問号,不帶問号,就等于直接否定楊廣。
楊銘笑了笑:“福禍無門,惟人自召,馮盎這次确實是吃了甯長真的虧,不迎就不迎吧。”
“關鍵是,沒人迎接,他們怎麽進宮啊?”玄感苦笑道:
“地方大員得有尚書省接引才能進宮,人家監門府才不管你是不是大将軍,人家隻認尚書省出具的接引文牒,陛下這是有意先晾着他們啊。”
楊浩直接道:“那就先晾着他們,什麽玩意,一個南蠻子,禮遇他幹什麽?”
裴矩頓時挑了挑眉,還得是年輕人啊,看熱鬧不嫌事大。
我要能像你這麽心大,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