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盎帶着甯長真已經抵達洛陽,負責接待他們兩個的,自然是趙國公獨孤纂。
論級别的話,肯定是獨孤纂高,但是論在地方的實際影響力,獨孤纂肯定比不了這兩個。
馮盎下馬之後,轉乘獨孤纂爲他們準備的馬車,在車廂内道:
“有勞趙公親自迎接,馮盎慚愧啊。”
獨孤纂先是瞥了一眼看似漫不經心的甯長真,然後朝馮盎笑道:
“大将軍上一次來洛陽,我就沒有機會招待你,這一次雖是奉旨返京,然旅途勞頓,務必于我府上歇息兩日,再上路不遲。”
馮盎是沒有爵位的,他爺爺馮寶是谯國公,但是到了他父親馮仆這一代就成了平原郡公,而他又不是長子,所以爵位被馮暄給襲了。
馮暄這一次沒有來,留守嶺南也是爲了保全出門的這兩個人。
楊廣要是敢動馮盎和甯長真,馮暄直接就地起兵,不過被扣押的周仲牟回來了,在另一輛馬車上,跟獨孤薪在一起,也就是河東娛樂山莊的那位老闆。
馮盎笑道:“耽擱不得,今夜且在東都休息一日,明日一早我便動身。”
楊廣放他回嶺南的時候,有交代,讓甯長真來京見朕,馮盎擔心甯長真有閃失,所以親自陪着他來了。
獨孤纂笑了笑,不再勉強,而是看向甯長真道:
“欽江公遠在嶺南,心系朝廷,難能可貴,要不是太子運籌決勝,将山東之亂早早平定,朝廷還是用得着你的。”
甯長真笑了笑:“爲國效力,分内之責,朝廷今後但有差遣,嶺南當爲天下先。”
“好一句當爲天下先,本公敬佩,”獨孤纂嘴上笑呵呵,心裏早就罵上了。
狗東西,小小南蠻也敢造反,誰特麽給你的膽子?
三人虛與委蛇,聊了一路,嘴裏面都是一句實話沒有。
馮盎是有心跟朝廷交好的,他也清楚,霸着嶺南那塊地方,成不了什麽氣候,把朝廷惹毛了,吃虧的隻能是他們。
他這一次回去勸說大哥和甯長真,是非常順利的,這倆人肯定不會爲難他,畢竟嶺南地界,馮盎是冼夫人欽定的接班人,誰動馮盎,就是跟冼夫人過不去。
在嶺南,沒有誰敢不尊聖母的,即使人家已經不在人世了。
甯長真造反,是想趁着河北和山東的亂子渾水摸魚,他以爲朝廷大軍都在高句麗,無法回師平叛,但是他沒有想到這兩個地方的叛亂這麽快就會被鎮壓。
一個張須陀,一個魚俱羅,這兩人能耐不小啊。
在他們嶺南,一個部落造反,想要壓下去都沒那麽容易,河北山東這麽大地方造反,竟然大半年就平息了,屬實是出乎他們的預料。
等到馮盎回來他才知道,隋軍有三十多萬人配裝了精煉兵械,宇文述五萬打十萬,高句麗王師主力幾乎是一擊就潰,這樣的戰鬥力,肯定不是他們嶺南七萬人能抗衡的。
權衡之下,甯長真隻好放棄。
“東都洛陽果然不凡,楊素和宇文恺不是凡人啊,”進城之後,甯長真一直在打量着洛陽的布局構造,不得不說,真是小刀拉屁股,開了眼了。
在他看來,這樣宏偉的城池,沒有十萬大軍,别想攻進來。
獨孤纂一臉傲嬌道:“興建洛陽,舉國之力,我說句不誇張的話,天上地下,也唯有大興,能與洛陽相比較之。”
甯長真愣道:“京師也是如此?”
馮盎在一旁解釋道:“你曾經去過建康城,這麽跟你說吧,晉陽都比建康的城牆高,更别說京師和東都了,洛陽周邊,有函谷、伊阙、廣成、大谷、轘轅、旋門、孟津、小平津,八大雄關,号八關都邑,屯兵十五萬,京師周邊,常備兵員三十萬。”
他是故意說給甯長真聽的,是在告訴對方,就嶺南那點兵,都過不了長江,更别提打洛陽了,就你還造反?我特麽跟着皇帝的百萬大軍去了一趟高句麗,下輩子都沒有造反的心思了。
甯長真也是暗捏了一把冷汗,大隋立國這才多久,已經這麽厲害了?
做爲東道主的獨孤纂則是笑呵呵的看着這個鄉巴佬,你見過個屁,你們家那土城樓,還沒我府上的院牆高呢。
今天的朝會,楊約不吭氣了。
既然沒有人阻攔,楊廣本可以給化及封爵,但是,人家本人不在,請假的借口是從馬上摔下來,摔在台階上,磕着後背了。
實際上楊廣心裏也清楚是怎麽一回事。
但是這件事呢,李渾不知道,宇文述沒有來得及跟他通氣,所以李渾在朝會上繼續抓着楊約他們家兼并土地的事情說事。
回京之後的宇文述,一直在想法設法跟自己這個妹夫緩解關系,從高句麗搶來的寶貝,分了不少給李渾。
而李渾眼下在朝堂上,也是勢單力孤,别看他也是隴西李,但是他們家在開皇年間的那檔子事,很讓人瞧不起,同族自相殘殺,這是很丢人的。
自己人你們都下得去手,外人更不敢跟你們親近了。
宇文述趕緊給他使眼色,意思是不要再說了,李渾也收到了,但是人家楊約已經被激起火來了。
“我們家在山東買田,那也是花錢買的,一不搶二不偷,不像有些人,本無立嗣可能,硬是靠着陰謀手段,霸占自己親侄的家業田産,對了,坊間一直傳聞,李筠是你派人殺的,有沒有這回事啊?”
李渾頓時火了:“楊約,陛下面前,你敢污蔑我?”
“你不信啊?”楊玄感站出來道:“你去外面打聽打聽去,在座的各位,聽說過的也不少呢,不信你問問蘇公。”
蘇威頓時一呆,你們鬥扯我幹什麽?我跟李渾的仇這麽多年了,大家已經息事甯人了,你這是挑事啊?
眼瞅着蘇威不吭聲,楊廣覺得不對勁了,皺眉問道:
“可有此事?”
皇帝這麽一問,蘇威就沒辦法繼續沉默了,點頭道:
“确實有這樣的傳聞,應是謠傳。”
楊廣頓時皺眉,他是忍不了這個的,自己人殺自己人,那是我幹的事,别人不能這麽幹。
實際上,當年的楊堅夫婦也忍不了,就因爲這件事,差點把李渾他們家全都貶爲平民。
面對皇帝怒目而視,李渾趕忙起身跪倒在地:
“臣是冤枉的,陛下切勿聽信楊約栽贓,皆因臣告發他們家兼并田畝,因此污言報複,陛下明鑒啊。”
楊玄感也站起來道:“我可沒有污蔑你,也沒有造謠,我隻是說坊間是這麽傳的,我可沒說真是你幹的,至于是否如此,問問禦史台的不就知道了嗎?”
你特麽牽扯蘇威就夠了,又特麽牽扯我幹什麽?裴蘊發現皇帝的目光朝他看來,頓時無語道:
“臣也不甚清楚,像這樣的傳言,民間實在是太多了,禦史台也不是什麽傳言都會備案記錄。”
楊廣皺眉道:“事關申國公的家事,禦史台應該查清楚。”
他嘴裏這個申國公,說的是太師李穆,也就是李渾的親爹,李穆是開國功臣,高熲那一輩的,也是大隋立國之後隴西李的第一任家主,當年關于他們家立嗣的問題,楊堅夫婦是很當回事的。
蘇威怎麽跟李渾結仇呢?李穆死後,嫡長孫李筠襲的爵,然後被人刺殺了,後來楊堅跟大臣們讨論給李穆立嗣的問題,蘇威當時說,像他們家這樣的同室操戈,骨肉相殘的門庭,應絕其封爵。
雖然楊堅最後沒有同意,但是蘇威也因爲這一句話,把李渾他們這一支給得罪壞了。
那時候的蘇威,是敢說敢做的,不像現在這麽圓滑。
裴蘊趕忙道:“臣會派人調查清楚,請陛下放心。”
李渾這下子緊張了,因爲李筠,真的是他指使人殺的。
完犢子了
宇文述趕忙出面幫忙:“此件公案,二聖當年早有定論,此時因爲楊約一句話,和一些民間傳言,似乎不足以推翻。”
他是在暗示楊廣,二聖早就定案了,您身爲兒子,不應該推按父母已經拍闆定案的事情。
楊廣笑道:“如若清白,查清楚不是更能驗證嗎?”
宇文述道:“就怕有心之人借此發揮,栽贓陷害。”
“許國公說的這個有心人,是我吧?”楊約道:“我還聽說過一件事,要是說出來,就怕許公顔面無存啊。”
那你就不要說了,楊廣冷哼道:“好了,朝堂之上議的是國事,不是你們鬥嘴的地方,怎麽?要不要朕在大興殿給你們倆擺個擂台啊?”
楊約讪讪一笑,連稱不敢,悻悻然坐下。
楊廣肯定是要保宇文述的,而他也猜到楊約想說什麽。
他和宇文述在晉王時期,就是好朋友,實際上宇文述和楊約那會也是好朋友,還是宇文述給他牽線搭橋,才跟楊素扯上關系,從而在奪嫡的路上占據主動。
但是政治上的好朋友,随時會變成敵人,宇文述收錢給李渾辦事,楊廣是知道的,所以他也瞧不起李渾,更不能讓這件事捅出來。
如果任由他們倆家這麽鬥下去,那什麽老底都敢揭。
“你們都消停點吧,紛争到此爲止,”楊廣沉聲道:
“把那個長白知世郎,給朕帶上了,他不是号稱什麽可以預知天下大勢?他預知到自己今天的下場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