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大的喜事,應該是舉國同慶,那麽楊暕肯定也得跟着高興一下。
但他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應該有的大敗,沒有出現,肯定不是宇文述的錯,隻能說時不利兮。
他雖然每天閑的跟個街溜子一樣,但是前方戰事,他可是一場沒落的全都打聽清楚了,有了兵甲之利,高句麗根本就扛不住隋軍,宇文述有心想拖,他也沒那個本事了。
計劃趕不上變化,這也是無可奈何。
宴會上,楊暕獨自一人飲酒,臉上挂着笑容,心裏在哭泣,沒有人向他敬酒,誰敢敬?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嗎?
喝着喝着,他就喝多了,被人給攙扶了下去。
兩封奏報被送進宴會,門下省黃門侍郎韋貞接了過去,看完之後,他朝楊廣道:
“其中一封奏報,是慰撫使劉士龍上奏,麥鐵杖違抗陛下旨意,擅自處決敵帥乙支文德,劉士龍規勸,遭麥鐵杖恐吓,另外一封,是麥鐵杖請罪的奏疏,還有就是其長子麥孟才戰死,遭敵軍枭首。”
說罷,韋貞将兩封奏疏的原本,一字不落的讀了出來。
本來開開心心的楊廣,臉色瞬間一變,雙目眯起,讓人看不懂他在想什麽。
不管怎麽說,麥鐵杖肯定是抗旨了,楊廣之前說的清清楚楚:高麗若降,即宜撫納,不得縱兵。
這是聖旨,聖旨是不能違抗的,不管你出于什麽樣的情況,皇帝的話不聽,那就是挑釁君王威嚴,是不能被容忍的。
别說是麥鐵杖,就是楊銘抗旨,也得喝一壺。
看起來,似乎麥鐵杖立下赫赫戰功,殺個人好像不算什麽,但實際上,他的行爲是非常不妥的,所以才有這封請罪奏疏。
我不讓你殺人,你卻殺了,這是不把我的話當回事,如果知道的人少,我還能裝作沒有發生,但是知道的人太多,我不處置,今後是不是還有人像你一樣呢?
人家楊廣難道不知道麥鐵杖有多忠誠?當然知道,但是忠誠是需要時時維護的。
麥鐵杖的請罪奏疏,就是給楊廣找台階,希望楊廣處置他,以儆效尤,避免這樣的事情今後再發生。
牛弘皺眉道:“劉士龍的意思,希望陛下治罪麥鐵杖,但是臣以爲,麥鐵杖長子被枭首,懸于軍陣,才導緻他失去理智,這是有情可原的,并非故意違背陛下旨意。”
楊約附和道:“罪不抵功,麥鐵杖這一次是立了大功的,其忠烈之心,滿朝皆知,喪子之下有此僭越之舉,可從輕發落。”
蘇威點了點頭:“麥鐵杖因戰功,被陛下封爲盧龍縣公,本可以爵抵罪,然其嫡長爲國戰死,也算是抵消其抗命之罪了。”
楊廣沉吟半晌,問道:“麥孟才可有子嗣?”
兵部明雅道:“有一女,尚在襁褓,無子,其二子三子尚未成婚。”
楊廣一臉悲痛道:“孟才爲嫡長,忠君報國,以至身死,朕本欲封勳,然其無後,嗚呼哀哉,麥鐵杖不遵旨意,朕本應處罰,念其喪子之痛,功過相抵,封次子仲才爲上柱國,擇宗室女配之,将來生子之後,選一子,爲孟才立嗣。”
裴矩點頭道:“陛下聖明。”
麥鐵杖的事情,就這麽過去了,楊廣是真舍不得懲罰,如果換成别人,肯定是要治罪的,但是麥鐵杖,屬于愚忠了,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麽報答楊廣。
對于這樣的忠臣,楊廣有心懲罰以警示他人,但還是沒下得去手。
至于東突厥始畢的事情,楊廣現在想召見,也沒法召見了,人家派使者過來打了個招呼,意思是隋軍真牛逼,打的真漂亮,我算是開眼了,既然戰事已經結束,臣始畢便走了,祝大隋陛下安康。
既然始畢走了,北邊的威脅便沒有了,但是山東河北還亂着呢,于是楊玄感建議派大将南下平叛,楊廣準了。
去的是誰呢,宇文化及,因爲這小子也要被封爵了。
他沾誰的光?他爹呗,宇文述大破薩水主力,受降平壤,功勞最大,但已經是許國公了,沒法封了,所以按照大隋以往的慣例,封不了爹,就封兒子。
楊廣有意封郡公,因爲明面上,确實是宇文述的功勞最大,封個郡公不爲過。
但是遭到了群臣的一緻反對,大家都認爲,宇文述就打了一仗,功勞不能都算在他的頭上,沒有衛玄和李靖開路,他能這麽順利?所以封郡公不合适,最多封個縣公。
楊約和楊玄感甚至認爲,縣公都不能封,宇文化及是犯了錯的,導緻吐萬緒攻遼東不順,給他封爵,别人的意見太大。
而楊廣眼下,肯定是要嘉獎宇文述的,既然這麽多人反對,那就讓宇文化及去平叛,将功補過,将來也就方便封爵了。
楊約借着機會,直接道:“兵部每日的軍情奏報,李靖是出現次數最多的,可謂居功至偉,主力南下之途如此順利,李靖當居首功,臣以爲,當封縣公。”
他是在暗示皇帝,人家打成這樣,我覺得也就是個縣公了,宇文化及何德何能,封郡公?
楊廣這一次倒是很利索,點頭道:“諸卿以爲,封哪裏合适?”
蘇威笑道:“李靖爲隴西狄道人,也就是如今的臨洮縣,應爲臨洮縣公。”
他的建議,沒有任何人反對,畢竟整個南征之路,軍報上都彙報的清清楚楚,李靖這一次确實是出了大力了,況且人家是太子的人。
在大隋,封爵封到家鄉,是莫大的榮譽,就好比你是某地人,然後被當地政府封爲形象大使,這是非常光榮的事情。
要麽說,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呢?人啊,一旦富貴了,最希望在父老鄉親面前裝個逼,這樣獲得的認可感和滿足感,不是其它地方能比的。
東哥發達以後,也是給家鄉父老發錢,沒見他給别人發錢。
楊廣此番遠征高句麗,大功告成,所以他的歸途,不走運河了,他要走陸路過晉陽,然後回京。
名義上是驗收晉陽宮,實際上就是在北方的老百姓面前裝逼。
瞧見了沒有,朕禦駕親征,幾個月滅了高句麗,中原王朝幾百年辦不成的事情,我給辦成了。
對于蘇威的建議,楊廣這邊通過了,李靖就此封爵,成爲他們家第二個縣公。
他大哥李端的永康縣公,這是襲的,他是靠自己拼來的,今後在家族當中,可以自立門戶了。
身處宴會當中的馮盎,心裏五味雜陳,高句麗這麽順利的被收拾,是他沒有想到的,這下好了,甯長真跑不了了。
皇帝回京之後,肯定會收拾對方。
嶺南爲一體,甯長真要是倒了,他也快了。
于是他站出來道:“臣有一女,仰慕太子久矣,請陛下準其侍奉東宮。”
楊廣心裏很清楚馮盎在想什麽,這是自保呢,以前有高句麗這個隐患,朕沒功夫收拾你們,現在高句麗完蛋了,是時候對你下手了,不過在此之前,他肯定還是需要穩住馮盎的。
“皇後怎麽看?”楊廣看向蕭皇後,讓對方拿主意。
難得丈夫讓她做主一回,蕭皇後微笑點頭:“準了。”
馮盎大喜,趕忙謝恩。
玄感看在眼中,嘴角一翹,你們啊,都晚了,還是我們家下手的早,如今茵绛的地位無可撼動,三位嫡出皇孫,誰配跟我們家争呢?
大隋未來的繼承人,是我外孫,哈哈哈哈
高元,已經快被押送至遼東了,禮部這邊要準備受降禮。
沒錯,高元這種也算投降,因爲人家是舉着白旗出城的,虞世基負責接待的,畢竟周法尚那邊把人家使者都殺光了,要投降,隻能投降宇文述,以至于受降這個功勞,算在了虞世基和宇文述頭上。
按照華夏自古以來的規矩,受降國君,是有很多禮節的,比如說,你得穿一身特殊的臣子服飾,從台階下面,一步一步走上去,最後跪在楊廣面前,把他們高句麗的印玺國書,呈給楊廣。
等于是一場權利交接的儀式,跟禅讓可不一樣,禅讓好歹是穿着皇帝衣服禅讓,他這個是五彩斑斓的降服,衣服上色彩豔麗,就不是正色,代表你位置不正,這地方不該是你的。
這種禮儀,跟禅讓一樣,都是圖個名正言順,意思是讓高句麗百姓知道,是高元幹不了,所以求朕來管理這裏,你們放心,朕比他強,你們的好日子來了。
從今以後,你們就是朕的子民,大隋老百姓過的好日子,你們都能過上。
處羅投降就沒有這麽多規矩了,他那個是遊牧民族,中原王朝是不會将遊牧民族視爲國家的,所以處羅投降,可沒有什麽儀式。
受降儀式,無疑是楊廣這輩子最風光的時刻,當然了,是建立在高元這輩子最屈辱的時刻。
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總是會讓人心情愉悅。
楊廣下旨,受降台要建二十丈高,也就是六十米,這下子何稠又犯難了,宇文恺已經死了,閻毗在涿郡還沒過來,這差事又落到他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