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信這個人的話,一介方外術士,其言做不得真,”楊麗華發現楊銘的臉色不好看,趕忙柔聲安撫。
楊銘其實并不是很在意,自己苦不苦,自己能不知道嗎?
攤上這麽個爹,我特麽苦死了。
“侄兒如今是太子,将來要承繼祖業,當是步步維艱,如履薄冰,”楊銘笑道:“我不艱難、天下人就要艱難了,姑母該明白才是。”
楊麗華一愣,歎息點頭:
“也真是爲難你了,舊周時,你祖父心生異志,有奪位之心,那時候我便覺得不妙,事成,一生蹉跎艱難,事敗,萬事休矣,好在你祖父繼位之後,鏟除積弊,銳意改革,然勤于政事、令行禁止,每旦聽朝,日昃忘倦,也把身體給累垮了,二十年開皇盛世,是你祖父一肩擔當,古今聖人,莫過于此。”
楊銘點了點頭:“所以啊,這個袁天綱其實沒有算錯,國事、民事多艱,我楊室執宰天下,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侄兒早有心理準備。”
楊麗華目瞪口呆,喃喃道:“好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你爲儲君,當屬我楊門幸事。”
楊銘沒有在楊麗華這裏久呆,又聊了一會後,便離開了長公主府。
趁着出宮,他想去看一看高玥。
眼下的京師,治安狀況極差,這還是京師,可以想見其它地方,肯定更亂。
沒辦法,兵都被調走了,那些地痞流氓沒有足夠的人手約束,越來越肆無忌憚。
大家族是不怕的,因爲人家出門,前前後後都簇擁着一幫人,但是普通老百姓,日子就艱難了。
每日不到宵禁時間,家家戶戶便是門窗緊閉,怕小偷,怕強盜,怕偷孩子,怕拐賣婦女。
因爲糧價飙升,商業秩序已經亂套,沒糧食吃的,會選擇铤而走險,所以京師幾乎每天都有十幾樁命案發生,是大隋立國以來,最亂的一段時期。
楊雄管着京兆尹,這事應該他來做,但是他年紀大了,身體狀況近來也不太好,已經跟楊銘打過招呼,有意卸任京兆尹這個差事。
這個位置,可不是誰都能坐的,這是京兆尹,首都一把手。
連楊約的弟弟楊嶽,蒼山縣公,他都沒有這個資格。
大隋開國至今,坐過這個位置的,就那麽幾個,晉國公虞慶則、蘇威、衛王楊爽、猗氏縣公李裕(李密三叔)、楊雄。
說白了,不是絕對可靠的人,不會讓你幹。
眼下舉國不穩,京師也亂了套,不用重典是不行的。
所以可以接這個位置的人,不但要可靠,還要夠狠,可是眼下朝堂,狠人沒幾個了,開皇年間的狠人們,很多都退休了,楊約又遠在遼東,楊銘一下子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選。
見到高玥,自然是要羞羞的,小别勝新婚嘛,楊銘折騰了一晚上,第二天的朝會都遲到了。
聽聞山東大捷,群臣還是很興奮的,在他們看來,打高句麗十拿九穩,但是山東,就不一定了。
内憂總是比外患更爲重要,維穩才是頭等大事。
崔仲方在得知楊雄有意卸任京兆尹之後,連忙自薦道:
“時局不穩,我京城尚且匪盜橫行,可見地方更爲肆虐,然眼下不宜大興牢獄,但又不能放任不管,臣以爲,當抓幾個刺頭斬首示衆,以儆效尤,臣願暫領京兆尹,維穩京師。”
論資格,這個人絕對是夠了,但是他有兩個條件不達标,一,楊銘認爲對方不可靠,二,你年紀太大了。
你都七十三了,楊雄都扛不住了,你想扛?
但楊銘也不好直接拒絕,得給人家留面子:
“固安公若肯接手,孤自然是樂見的,但您老千秋已高,怕您吃不消啊。”
“爲陛下,爲太子分憂,臣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崔仲方道。
好聽話,人人都會說,但不是人人都能做到,這樣的話高熲從來不會說,但是人家身體力行。
楊雄聽得出,楊銘是不樂意的,但是難聽話,肯定不能讓太子說,于是他道:
“崔公莫怪本王說話太直,眼下這個時候,京兆尹這個位置,還是需要酷吏擔當,你心善手軟,還是不要去做這些得罪人的事情了。”
崔仲方道:“不過是收拾一些地痞流氓,本公還怕得罪他們?”
刑部侍郎梁毗道:“這個位置接手者,是要殺人的,您老年紀大了,就不要再積攢這些業障了。”
崔仲方是信佛的,況且他也看出來了,這個位置多半跟自己沒關系了,上一任都否定你了,太子的态度又模糊,算了算了。
“梁公說的有道理,既然要用酷吏,那麽是不是該你們刑部出人呢?但是刑部誰有這個資格?”崔仲方不忘諷刺對方一句。
刑部尚書長孫熾就坐在這裏,面無表情,京兆尹,是大隋油水最大的地方官,京兆尹相當于京兆郡的太守,也是天下權力最大,級别最高的太守,正三品。
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沖太子偏袒宗室,這個位置也不是外姓人能坐的。
楊銘确實考慮過梁王楊浩,但是這小子搞錢是一把好手,但是讓他抓人治人,就怕他中飽私囊,隻搞錢,不搞人。
楊浩眼下也在大殿,他這個左屯衛大将軍,沒跟着去前線,因爲他對領軍一竅不通,他自己也不願意去,人家是親王,不需要立功封爵了。
“你能不能幹?”楊銘皺眉看向楊浩。
啊?讓我幹?我怕我幹不了啊?楊浩一臉爲難的站起來,道:“臣沒有治理地方的經驗,對政務也不熟悉,恐難當大任,要是隻抓人殺人,我能行,但是京兆尹,也不是隻抓人啊。”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楊銘也樂了,擡手示意對方坐下。
這下子,大家都看出來了,太子心裏也沒有合适人選。
于是,同樣是手下都走了,他沒走的右骁衛大将軍李渾,開口道:
“不如我暫領試試?等到陛下回來,屆時再定人選。”
他是從洛陽回來的,手下的辛世雄和趙才都去了遼東,他年紀大了,不想跟着遠征,我都是邺國公了,我費那事幹嘛?怎麽?立了功能給我封王不成?
這個人,夠陰夠狠,能對自己親侄子下手,還不夠狠嗎?但是你也太狠了,沒有做人底線啊。
楊銘笑道:“孤會考慮,大家接着再議一議。”
老爹楊廣在的時候,楊銘對有些看不慣的人沒有什麽好臉色,但是眼下監國之後,他變了。
無論是誰,他這邊都得兼顧着,不應以喜好待人,不應有好人壞人之分,所有臣子在他這裏,都是一樣的。
議來議去,最後也沒有議出一個所以然。
畢竟這個位置太重要,楊銘需要顧忌老爹的想法,也就是說,接手人選,必須也是老爹中意的。
“算了,暫時空懸,等到陛下回來再定吧,”楊銘看向刑部尚書長孫熾,道:
“京師治安,暫由刑部接手,凡偷盜搶劫拐騙者,皆爲死罪,先殺一撥人,把勢頭壓一壓。”
長孫熾點了點頭:“臣會着手安排。”
“散朝吧,”楊銘起身離開。
他之所以不想再議這個位置,是因爲他突然間想到了一個非常合适的人選。
身在晉陽的李淵。
楊銘是希望早點将李淵給弄回來的,可是人家李淵眼光太高,人家回來是奔着一部尚書來的,可是尚書也不是說空缺就能空缺啊。
所以啊,京兆尹是最好的跳闆,你回來先幹着,将來再說。
可是李淵返京,至少還得等一年,所以楊銘不能讓别人去占了這個位置,一旦占了,你想要把人家挪開,可就不好挪了。
李渾是傻子嗎?人家說的暫領,其實是打馬虎眼,他要是坐上去,你看他願不願意下來。
回到東宮之後,袁天綱已經在這裏等着他了。
楊銘昨天便吩咐備身裴爽,把這個人接入皇宮,不是沖着對方昨天的看相結果,而是這個人在曆史上實在是太出名了。
夢幻西遊裏,他都杵在長安天台多少年了。
盛名之下無虛士,這樣的人才不能埋沒。
“秘書省設太史曹,掌天文曆法,你去做個監候吧。”
袁天綱本來還以爲太子找他算賬,沒想到卻是給官,但是提着的一顆心還是放不下來。
因爲今後就要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做官了,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熬,真不如自己從前那樣逍遙自在。
見對方沒有吭氣,楊銘挑眉道:
“你不會覺得,孤是在跟你商量吧?”
“不是不是,草民願去秘書省,”袁天綱趕忙道。
楊銘皺眉道:“但是你好像一點都不樂意?”
袁天綱苦着臉道:“皇城重地,貴胄居所,我怕今後越來越多的貴人找我看相,一旦看錯,便是萬劫不複啊。”
楊銘笑了笑:“原來是怕死啊,我不殺你,誰敢殺你?”
袁天綱還能說什麽呢?人家不是跟他商量,這是恩惠。
“草民謝太子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