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于九軍之中,設慰撫使,諸卿怎麽看?”楊廣于殿内問道。
左禦衛大将軍丘和第一個道:“臣以爲合适,我百萬雄師一至,高句麗必然望風而逃,若有慰撫使前往招降,可使其早早歸附,減少金戈之事,省卻不少麻煩。”
他這個人,以前不是這樣的,開皇年間也是一個中正不阿的好官。
丘和本姓丘敦氏,是鮮卑族,家族從西魏開始,就是官宦之家,入隋後,先後任三地太守,政績頗顯,但是随着楊廣即位之後,丘和一下子就變了,變成了一個擅逢迎阿谀的狡猾之人。
其實就是見風使舵,楊堅和楊廣,這是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他現在是給人家楊廣幹呢,自然要順着楊廣來。
果然,楊廣聽完之後,笑道:
“卿知朕也,高句麗終究是一隅之小邦,可曾見過百萬雄師?屆時我隋軍旌旗數百裏,金戈之盛,軍威之壯,古今未有也,朕若是高元,見此形狀,亦降之。”
可惜你不是高元,人家不降。
丘和連忙賠笑附和。
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人,支持設置慰撫使,那就是兵部尚書段文振,這個人也是鮮卑人,做過楊堅的屬官,今年快七十了。
曆史上,他就是死在一征高句麗的路上,不是被打死的,是路上染病死的。
他之所支持,是因爲百萬大軍之軍需,都歸兵部調配,他算了筆賬,糧食不夠吃,軍械不夠用,人力難征調,國家耗費過巨,種種問題就擺在兵部大堂的桌案上,當然了,皇帝這裏自然也有一份,但是皇帝不當回事。
在他看來,如果高句麗能夠早早的投降,大軍後勤之巨大缺口,便不存在了,早早班師,有利于消除這些隐患弊端,否則戰事如果陷入膠着,曠日持久的話,最先暴露問題的,是大隋。
人家高句麗是以逸待勞,而他們是勞師遠征,軍需之消耗,相差巨大。
“臣也贊成設置慰撫使,我大軍如此雄壯,屆時高句麗必有望風而降者,一個慰撫使,可招降一座城,于我大軍而言,是有利的,”段文振道。
這就是屁股決定腦袋,大家都在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看待問題,各人有各人的難處,如果大軍的軍需供應出了問題,段文振得拿腦袋頂,他不想在人生的最後時刻擔個罪名,禍及子孫。
楊廣滿意的點了點頭,看向蘇威道:
“卿如何看呢?”
蘇威清楚設置慰撫使的弊端在哪,但是他和段文振是一個毛病,都是希望戰事早早結束,越快越好。
整整一百多萬的大軍,兩百萬的後勤人力,這對國家來說,是沉重的負擔,也是非常冒險的事情,這麽多人,正常情況下你管都不好管,何況還是在非正常情況下。
誰又能知道,将來會不會出什麽亂子呢?聖人言:危邦不入,亂地不居,用民間俗語來說,就是人多的地方不要去。
蘇威沒有高熲那種大氣魄,他本來膽子就小,年紀越大,膽子越小,二十四路大軍,龍蛇混雜,會出怎樣的狀況,誰也說不清楚。
于是蘇威道:“臣以爲合适。”
牛弘明明在給他使眼神,而他也看懂了,但是他故意忽略了。
楊廣自然也看到了牛弘的頻頻示意,皺眉問道:“卿似乎有所疑慮?”
牛弘歎息一聲,點頭道:“正所謂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慰撫使一職,對統兵者掣肘過巨,一軍不可有二将,否則調度失靈必遭大禍,臣以爲,就算設此職位,宜應因地制宜,與行軍總管兩相合計,再決定是否招降。”
其實慰撫使這種性質的職位,一直以來都有,以前叫做監軍,也是直接對接皇帝,職責是對統兵者不當之處予以指正。
監軍的權利是非常大的,因爲他的話代表着皇帝,所以一直以來,統帥都必須讨好監軍,或忽悠、或糊弄、或蒙騙,爲的就是不要讓對方幹預他的用兵。
所以說三軍統帥除了擅長用兵之外,坑蒙哄騙也是其必備技能,而且這個技能很重要。
但是這個慰撫使,除了行使監軍的職責外,還有招降的任務,你想想,一旦皇帝給了伱一個任務,你會怎麽辦呢?
你就會想方設法去完成,你們不降,我也要勸降,你們願意降,我再招降,不然顯得我是個擺設,沒事可幹。
這就是權利的誘惑力,這跟讓你做金曹,你就會想着去收稅,是一個道理,讓你當前鋒,你就得射門。
監軍這玩意,出事的不在少數,從古至今,被殺的監軍數不勝數,有的是胡亂指點兵事,以至戰敗,被秋後算賬,有的幹脆在陣前,因爲瞎叨叨,被統帥直接給砍了。
但是一直出事,這玩意卻又一直存在,存在即合理,因爲監軍,事關皇帝對軍隊的控制權,你們都覺得不能有,但是皇帝覺得必須有,那就誰大誰說了算。
左骁衛大将軍段達,就是這麽想的,他是楊廣晉王府的參軍,又是楊廣太子時期的太子左衛副率,習慣了遇事站在楊廣的角度去考慮。
他知道,這個位置,皇帝是不會換掉的,所以他也支持。
到最後,九個人,就三個反對,牛弘、衛玄、郭衍,牛弘是出于戰事考慮,剩下倆都是名将,也被監軍掣肘過,心知這個職位屬實是扯幾把蛋。
其中衛玄,當年吃過大虧,爲了哄好監軍那也是下了血本,後來就學聰明了,不花錢了,拜把子吧。
楊廣平日裏,總是自作主張,獨斷專行,一挑N的場面屢見不鮮,今天特麽的竟然玩起公平了。
“既然多數贊成,那便以多者計,慰撫使不撤。”
牛弘一臉無奈,你找的這幾個人就不對,你敢在朝會上征詢意見嗎?
九個人一多半是你的心腹,輸赢其實早已注定了。
湯營鄉,楊銘終于等來了李靖。
李靖來的很晚,因爲進入河東之後,大雪封路,路不好走,好在進入聞喜之後,道路的積雪都被清掃幹淨,他才算姗姗來遲。
兩人就坐之後,獨孤鳳兒在一旁爲兩人倒酒,伺候丈夫的第一步,就是飲食,她正在學。
李靖對于楊銘的舉薦,是非常樂意的,可以說正中下懷,當一個人特别有能力的時候,他需要什麽?
需要一展才華的舞台。
征讨高句麗,無疑是李靖的夢想,前期雖未被招募,但是他于家中設置沙盤,早已推演過無數遍。
“玄挺的事情,解決的怎樣了?”楊銘笑問道:“茵绛讓你去做和事老,恐怕得罪人了吧?”
李靖笑道:“不當緊的,玄挺還是聽勸的,就是元慶,性格太驕縱了,楊司隸給我寫信,讓我今後負責管教元慶,于是我這一次出來,把他也帶上了,殿下見諒啊。”
“帶上也好,這小子性子太野,隻有沙場才是他的歸處,放在别的地方,難以約束,”楊銘點頭道。
楊元慶沒有跟着來河東,因爲他怕楊銘,怕楊銘狠批他一頓,所以在河東南邊的弘農郡老家,等待李靖會合。
李靖繼續說道:“殿下的東宮,眼下比較複雜啊,各路派系已然形成,其中以太子妃的娘家,最是勢大,長此以往,恐怕不好,我帶走元慶,也是出于這番考慮,這孩子是個刺頭,太子妃眼下無力約束,留在他東宮,不知道要惹出多少是非。”
有派系不可怕,他們争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反而是他們不争,楊銘對于這一點,其實比李靖清楚的多。
人都是他親自安排的,早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都規劃好了,眼下出現的派系,基本都在楊銘的預測之内,或者說,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楊茵绛做爲太子正妃,娘家那邊肯定是要多多照顧,而楊家的豪橫,其實也是楊銘壓制其它派系的一種手段。
豪橫要有個度,超了那個度,楊銘才會出手幹預,眼下玄挺毆打魏征,根本就不叫個事,什麽時候玄挺想弄死魏征了,那才是事。
這才哪到哪啊?不過是明面上的一些小紛争,将來還有暗地裏的陰謀詭計呢,東宮是棋盤,楊銘才是執棋者。
楊銘點了點頭:“人多的地方,就是這樣,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矛盾因此而生,我不欲強行幹預,但是适當的警告,還是需要的。”
李靖笑道:“殿下怎麽不問問我,屬于哪個派系呢?”
楊銘哈哈一笑:“你當然是太子黨,要不然爲什麽你去做和事老?因爲所有人都知道,你李靖是我的左膀右臂,他們不給你面子,就是不給我面子。”
李靖感歎道:“初見殿下時,殿下不過十歲弱齡,那時候我便覺得,殿下不是凡人,與其它皇孫不一樣,如今看來,日月之輝,終不是雲彩所能掩蓋。”
“正如靖兄一樣,”楊銘笑道:“陛下那裏其實還沒拿定主意,要不要用你,我雖已舉薦,但這最後一步,還要靠你自己走。”
李靖表情肅然的點頭道:“我有這個信心。”
“好!”楊銘拍手道:“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些話,要囑咐于你,希望你能聽得進去。”
李靖哈哈一笑:“殿下的囑咐,李靖字字句句都會于心中斟酌思量,殿下請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