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承恩殿。
老裴家的人跪在地上的不少,有十幾個。
左側的一排位置上,坐着裴淑英和楊浩兩人,右側的位置上,坐着臨汾郡公裴獻和禦史大夫裴蘊。
楊銘坐在主位上,直到現在,仍是一聲不吭。
大殿内的氣氛很凝重。
楊銘早就從回來的蘇烈那裏,知道了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雖然楊浩辦事不利,頗爲浮躁,但事情還是給辦了。
他本意,是不希望裴家的人知道自己摻和其中的,楊浩這小子辦事水平不行,硬生生給逼出來一個不利局面,以至于不把自己賣了,人就帶不回來。
而楊銘當然不會怪罪楊浩,他不會在任何公開場合數落楊浩的不是,即使楊浩錯了。
“哪個是裴慎?”楊銘沉默了很久,終于還是開口了。
跪在地上的裴慎不敢擡頭,趕忙道:“臣裴慎,請太子治罪。”
“孤不敢,孤哪敢治你的罪啊?”楊銘冷笑道。
這話一出,坐在座位上的裴蘊和裴獻同時一愣,心叫不妙,殿内衆人也是跟着心肝一顫。
楊浩則是冷哼一聲,自顧自的喝茶,嘴角挂着冷笑。
跪在地上的裴家人紛紛開口請罪,請求楊銘息怒。
裴慎更是不停的磕頭,磕的咚咚響。
“别磕髒了孤殿内的地闆,”楊銘道。
裴慎徹底慌了,一把鼻涕一把淚,老淚縱橫的看向裴淑英:
“臣年老糊塗,以至于鑄成大錯,太子妃給臣求個情吧?”
“放肆!”坐在座位上的臨汾郡公裴獻,聞言大怒:
“事情是你招惹的,竟敢牽連太子妃?你是不是活夠了?”
說罷,裴獻起身道:“臣請将裴慎革職,逐回原籍。”
這是他們在底下商量好的,革職應該是最輕的處罰了,而裴慎年紀也大了,身在秘書省也沒什麽實權,不如養老算了,反正都是個看書,在哪不是看?
楊銘呵呵一笑,指着楊浩朝裴慎道:“伱擡頭看看。”
裴慎趕忙擡起頭,順着太子所指看向楊浩。
楊銘沉聲道:“他可以坐在這,可以在這裏悠閑的喝茶,但是你不行。”
這話一說出來,裴獻和裴蘊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面前空置的長幾,他們倆也沒有茶。
于是兩人也趕忙起身,在大殿内跪下。
楊銘冷笑道:“諸位也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少還是我大隋肱骨,因爲阿雲的緣故,你們在孤這裏,也不是外人,所以孤并無意爲難你們,但是你們做的太過火了,不要以爲裴慎就能把幹系都攬下來,他一個秘書丞,沒人撐腰,敢藐視孤的堂兄,陛下親侄?”
臨汾郡公裴獻雙手顫抖的擡起頭來:“此番之過,皆因我裴氏門風不嚴,太子教訓的是,臣等今後必當好好約束族内子弟。”
他惶恐的模樣,都是裝的,他猜到楊銘不會将他們怎麽樣,不看僧面看佛面,裴淑英和裴矩的面子,你總要給吧?
就算沒有他們倆,我河東裴氏難道還沒有這點面子?修建煉窯的時候,我們可是沒有含糊啊,我們可是您的太子黨啊。
裴蘊猜到楊銘不單單是在說楊浩的事情,其實也在暗指蘇烈的事情,于是他也趕忙道:
“千錯萬錯,這次都是臣等過錯,請太子息怒,臣等甘願受罰。”
楊銘呵呵道:“孤不會罰你們,你們拜錯佛了。”
說着,楊銘看向楊浩:“該怎麽處置他們,梁王說了算。”
楊浩一愣,這特麽的,你推給我幹什麽?我敢處置嗎?我要是處置了,不是一下子就把弟妹和裴矩都得罪了?
他下意識的瞥了一眼身旁的裴淑英,隻見裴淑英眼觀鼻鼻觀心,無動于衷。
于是楊浩道:“罷了,就按照臨汾公剛才的意思,逐回原籍吧。”
說罷,楊浩看向裴淑英,道:“弟妹以爲如何?”
他這是跟裴淑英示好呢,希望借此能讓裴淑英欠他一個人情。
裴淑英轉頭笑道:“梁王懲罰的太輕了,如此大過,若不重懲,今後恐會再犯。”
楊浩一愣:“那弟妹覺得,應當如何?”
裴淑英抿嘴一笑,看向殿内親族,沉聲道:
“裴慎貶爲庶人,逐回原籍,營地當中一幹鬧事者,全部逐回河東,無太子令,今後不得離開河東一步,無禮之奴婢,重者杖死,輕者遣散。”
說罷,裴淑英起身道:“請太子準允。”
這下好了,殿内老裴家的人都懵逼了,誰也沒有想到,對他們下狠手的,竟然是自己人。
裴蘊聰明啊,趕忙道:“臣等甘願領罪。”
人家看的通透,心知裴淑英這是在保家族,不然處罰的太輕,陛下若是知道了,他們過不了關。
但是裴慎看不出火候啊,你是咱家的閨女,怎麽能把我貶爲庶人呢?我這一支六代爲官,到我這裏成庶人了?
那我百年之後,子孫後代連燒給我的祭品和香火錢,恐怕都置辦不起了。
“太子妃啊,我可是您的族叔啊?”裴慎跪前幾步,哭訴道。
裴淑英冷然轉身,訓斥道:“梁王還是陛下親侄呢?你冒犯梁王的時候,可曾想到這一點?”
裴慎頓時啞口無言。
“把他拖出去,”裴獻朝身後的裴南金和裴行俨吩咐一聲,後者兩人趕忙上前,把那位哭哭啼啼的老頭子給拖走了。
楊銘淡淡道:“好了好了,諸位都坐吧,罰也罰了,不必再跪着了。”
裴淑英上前将年老的裴獻扶起,扶至一旁坐下。
裴獻在家族的輩分是很高的,開皇初年短暫的擔任過禮部尚書,因爲高颎看不慣他,所以幹了才幾個月,就被外放出去了,他這一支的後代,在唐朝非常吃得開。
等到衆人落座之後,楊銘将自己的千牛備身,裴蘊的兒子裴爽給召了進來,道:
“你是孤欽點的千牛備身,不過看樣子,你們家并不覺得這是個好差事啊。”
裴爽嘴角一抽,下意識的看向老爹裴蘊。
他與來宇、獨孤淩雲、韋懷敬三人,是專責守衛太子的千牛備身,所以一直跟在楊銘身邊,沒有離開過。
雖然也聽說族内跟梁王好像鬧出點過節,但具體情形他也不清楚。
裴蘊心叫完蛋,剛才隻是處理了楊浩的事情,眼下太子要處理蘇烈的事情,拿自己兒子說事,這不明擺着意有所指嗎?
裴蘊正要說話,卻被楊銘擡手阻住,繼續看向裴爽道:
“我在問你話,你看你阿爺做什麽?”
裴爽道:“能服侍太子,是卑職莫大的榮幸,隻有傻子才會認爲,千牛備身不是一個好差事。”
楊銘笑了笑:“終究是個侍衛之職,談不上曆練,也學不到東西,孤怕耽誤了你,我看呐,你回家去吧。”
裴爽一愣,目瞪口呆。
好家夥,殺雞給猴看?拿我兒子開刀呢?裴蘊坐不住了,趕忙起身道:
“太子明鑒,千牛備身掌執禦刀,爲陛下和太子的親身護衛,乃司仗左右之要職,天下無人敢輕視怠慢,犬子能爲太子執千牛刀,是臣父子的榮幸,請太子收回成命。”
千牛備身,最早來自于北魏,因爲他們腰間挂着的那柄刀,名爲千牛,又是皇帝和太子身邊的常備護衛,所以叫千牛備身。
從楊堅開始,爲了體現出千牛備身的與衆不同,所以備身者一旦到了某個年紀,就會被外放出去,擔任高級别地方官。
因爲千牛備身都是在年紀小的時候擔任,年紀大了離開,所以也被稱爲天子元從。
對于裴蘊的這番話,楊銘沒有任何反應,而裴爽則是怒火中燒,心知家族内有人把他給牽連了。
裴仁基心知這是沖着他來的,也是站出來道:
“臣有一個請求,不知當講不當講。”
楊銘還是不吭氣。
裴仁基下意識咽了口唾沫,繼續道:“臣有一女,與太子的備身蘇烈,似乎于春遊期間暗生情愫,臣請求太子給兩個小的作媒。”
楊銘笑道:“我這個蘇烈啊,出身不好,配不上你家的閨女。”
“不不不,是臣高攀才對,”裴仁基隻能是咬斷牙齒往肚子裏吞了。
其他人也都看出火候,紛紛站出來請求楊銘做媒。
裴爽這個時候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感情是裴仁基瞧不上蘇烈,以至于惹怒太子?那跟梁王有什麽關系啊?聽着好亂。
楊浩這個時候火上澆油道:“你們要是早這麽說,我何苦去營地搶人呢?現在知道後悔了?”
完全不知情的裴爽又給驚呆了,我擦,你竟然把人搶走了?怪不得兩邊鬧矛盾呢,你牛逼啊,敢去我們家搶人?
臨汾郡公裴獻賠笑道:“梁王您也不把話說清楚,裴慎要是知道您是太子授意,我們怎麽敢攔呢?”
這下楊銘尴尬了,搶親這種事情,确實有點不太光彩。
裴爽現在徹底明白了,梁王不牛逼,牛逼的是太子,我就說嘛,沒聽說過誰敢去我們家搶女人的,既然是太子,那沒事了。
于是裴爽直接道:“卑職以爲,蘇烈與琅琊公之女,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此事将來必定傳爲佳話。”
裴仁基嘴角抽搐,佳話?你們特麽的就看我笑話吧。
這時候,楊銘突然起身,就這麽不聲不響的走了。
留下大殿内衆人面面相觑,茫然摸不着頭腦。
這是幹嘛嗎?同意不同意,給個準話啊,于是大家的目光又看向了裴淑英。
裴淑英輕輕歎息一聲,起來也走了。
“呵呵.呵呵呵.”楊浩不用再保持儀态了,抱肩翹起二郎腿,呵呵怪笑道:“自作孽,不可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