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已經很熱鬧的這座邊塞重鎮,随着楊廣的到來,已經是喧鬧到了頂點,城外滿是臨時搭建的營帳,車馬如龍。
伊吾被滅之後,西突厥原先設置在伊吾城的吐屯設,立即與蘇烈以及新任太守王威開始交涉,打算和大隋一起經營伊吾城。
這怎麽可能?楊廣的眼裏可揉不得沙子,直接讓那個吐屯設滾蛋了,而且讓對方告訴西突厥可汗,朕如果在張掖見不到他,西突厥就等着被我大隋鐵騎踏平吧。
吐屯,是突厥的一種官名,是突厥可汗派遣至附庸國的監察官,帶個“設”字,說明人家是突厥王室成員還有統兵權,伊吾國一直以來都是臣服于西突厥的,所以這裏也派駐有吐屯設。
楊廣這一次,面子又跌在地上了,人家西突厥的泥撅處羅可汗,壓根沒有一點回應。
于是他怒了,直接下令宇文述和來護兒整兵,打算親征西突厥。
他就是這個脾氣,說打就打,一點不帶猶豫的。
臨時建造的行宮内,裴矩趕忙勸道:
“陛下對西突厥的不滿,我們确實應該表露出來,但親征大可不必,臣有一計,或可相輔而用。”
楊廣皺眉道:“你說。”
裴矩徐徐道:“眼下的西突厥,勢力最大的是處羅,但是碎葉城(吉爾吉斯斯坦托克馬克城西南)一帶的部落,皆歸附于射匮可汗,這個人是達頭可汗的孫子,與處羅一向不和,我們可以誘使射匮往東攻打處羅,我們在張掖呈夾擊之勢。”
達頭可汗是原來的西突厥大可汗,早年聯合東突厥的都藍可汗,一起攻打啓民,啓民不得已依附大隋,于是他們倆又開始侵犯大隋邊境,最後楊堅派出了史萬歲,把他們這支突厥聯軍給打潰了。
東突厥都藍戰死,西突厥達頭逃回了牙帳,原本歸屬于西突厥的鐵勒十餘部,見他敗成這個鳥樣,于是直接朝大隋稱臣,迫使達頭逃亡吐谷渾,就此不知所蹤。
但是達頭的孫子射匮,眼下是碎葉城一帶的小可汗,與當下的西突厥大汗處羅不和睦。
其實不管東西突厥,都是一家人,可汗全部姓阿史那,他們屬于是親戚之間因爲利益而互相争鬥。
大隋看他們不爽,他們内部,彼此也看對方不爽。
所以大隋一直以來的離間計,就沒有不管用的時候。
楊廣皺眉道:“射匮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西突厥不将朕放在眼裏,朕若不對其用兵,我上朝天威何在?”
“當然要用兵,”裴矩笑道:“但是上兵伐謀,我們就算用兵,也是在居于不敗之地的形勢下用兵,等到射匮和處羅内鬥的時候,才是陛下親征的最佳時機,趁勢可一舉擊垮西突厥,使其三十年内,不複犯我邊境。”
“裴公此舉爲上策,臣附議,”來護兒道。
楊廣沉吟片刻,點頭道:“那就按世矩的意思辦,朕既然來了這裏,就不會空手而歸。”
他這次出來,攏共帶了十八萬人,但都是精銳,左右翊衛都在,單是這兩個軍府,滿編就有七萬兩千人,屬于精銳中的精銳,王牌中的王牌。
楊廣這個人的性格,就是受不了氣,處羅可汗不來張掖朝見他,對于楊廣來說是奇恥大辱,忍不了的。
怎麽離間,就交給了裴矩。
大隋兩大外交家,裴矩和長孫晟,一個主營西域,一個主營東突厥,各有分工。
裴矩與西域所有國家,都保持着一種良好的關系,與西突厥的大可汗處羅,小可汗射匮,都是當成哥們來處的,死道友不死貧道那種哥們。
裴矩是以賜婚的方式,誘使射匮的,意思你隻要打處羅,大隋這邊就擁護你做西突厥可汗,還賜給一個和親公主。
射匮人家也是聰明人,早就收到消息大隋已經在張掖整軍,打算攻打處羅。
那麽眼下這個機會,肯定是要把握的,在他眼裏,西突厥本來就是他爺爺達頭可汗的,處羅的汗位他不會認,論輩分,他還是處羅的叔叔。
于是射匮毫不猶豫整頓軍馬,與鐵勒私下聯合,直接往西突厥的牙帳三彌山殺了過去。
鐵勒十餘部,跟處羅是死對頭,屬于那種你不死我都睡不着覺,八萬騎兵以奇襲之勢直撲處羅老巢,完全沒有準備的處羅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幾番交戰之下,主力被擊潰,而他隻能率部族往高昌方向跑,因爲南邊的吐谷渾,眼下也是大隋的疆域,他敢進去就等于侵犯大隋國土。
身在張掖的高昌王麴伯雅收到消息後,慌了,處羅的殘部怎麽也有三四萬人,不是他能扛得住的,于是他請求楊廣發兵支援。
目前來看,形勢大好,楊廣有意出兵,卻又被裴矩給攔住了:
“我有一計,不費一兵一卒,可使處羅歸附。”
楊廣道:“你說。”
裴矩解釋道:“處羅的生母向氏,是中原人,這次也被陛下帶至張掖,我們可以讓她向西去往高昌,說服其子歸附。”
向氏,是楊廣手裏的一個砝碼,開皇二十年,向氏和自己的第二任丈夫婆實特勤可汗前往京師朝見楊堅。
當時西突厥正好爆發内亂,所以兩人沒敢回去,暫時被鴻胪寺安頓在京師。
等到她的兒子處羅控制住局勢後,她的第二任丈夫也死了,她想回去,結果回不去了,大隋把她給扣下了。
楊堅以此爲砝碼,派遣使者崔君肅去西突厥招撫處羅,由此西突厥向大隋稱臣。
聽到裴矩這麽說,楊廣起初是不樂意的,他怕放走向氏之後,手裏就沒有制衡處羅的底牌。
但是轉念一想,你媽在我手裏,你都不尊重我,可見有沒有向氏,都一樣啊。
于是他點頭道:“讓她告訴處羅,不來歸附,朕親率大軍滅之。”
于是裴矩派出一支五百人的使團,護送向氏前往高昌,而宇文述則親率大軍五萬,過玉門關,前往伊吾城,兵壓高昌,給處羅造成壓力。
西邊的射匮和鐵勒人想弄死我,東邊的楊廣或可以放我一條生路,怎麽選?其實很好選了。
沒有人會跟自己過不去,眼下這種東西夾擊的局面,處羅注定沒有第三個選擇,于是他率領殘部三萬八千人,投降大隋。
楊廣這邊,采用了裴矩的建議,将處羅麾下的部族分成了三個部分。
處羅的弟弟阙度設,率領族内老弱一萬七千人,被安頓在了會甯郡,會甯郡就在隴西郡北邊,屬于關隴地區。
另外一大主力特勤阿史那大奈,被要求前往山西的樓煩郡居住,也就是後世的忻州市西部。
阿史那大奈這個人,在曆史上是非常有名氣的,跟着楊廣打高句麗,後來又跟着李淵造反,最後被李淵賜姓史,也就是史大奈。
後世姓史的人當中,有一些就是出自這個突厥姓氏阿史那,當然了,是很少一部分,史姓最大的一支出自華夏造字始祖倉颉,蒼颉,又稱史皇氏,史姓就是從他而來。
而蒼颉是河南人,所以史姓的祖先,在河南。
至于最後的處羅可汗,楊廣沒有讓他去别處,以後就跟在我身邊,當個跑腿的吧。
西突厥處羅時代,就這麽結束了,而射匮是個聰明人,親自來張掖朝見楊廣,并獻上了五千匹馬。
處羅當初要是也這麽幹,就不會是今天的結局。
楊廣本意,是不想封射匮爲西突厥大可汗的,但是這小子眼下和鐵勒人,已經把西突厥的牙帳三彌山給占了,獲得了周邊部落的擁護。
如果楊廣不認,這小子還得反。
如今的西突厥已經元氣大傷,楊廣認爲犯不着了,于是敕封射匮爲西突厥大汗。
裴矩的本意,是想趁此機會滅了高昌,但是楊廣沒同意。
因爲麴伯雅太會拍馬屁了,把楊廣哄的很高興,直接是喊父皇的,因爲他娶了和親公主,而和親公主是被楊廣認了閨女的,所以他叫爹,完全合适。
外加西突厥眼下内部不穩,高昌現在隻能往大隋這邊靠攏,所以暫時沒有憂患。
眼瞅着一個比皇帝年紀還大的人,口口聲聲的叫皇帝爹,裴矩心裏那叫一個别扭。
也就是這個時候,内史省的敕封诏書送來了。
“啓民和長孫晟,都死了?”行宮中,楊廣不高興了。
他是真不高興,不是裝的。
因爲啓民是大隋一手扶持起來的,與大隋關系親近,而且楊廣北巡的時候,啓民也是賣力招待,忠誠可嘉,長孫晟更是大隋與東突厥交流最重要的一個人,這倆人一挂,對大隋來說損失非常巨大。
裴矩也是心思沉重,皺眉道:
“啓民的長子咄吉世,我見過,年輕氣盛,不好打交道啊。”
宇文述也道:“太子準允了咄吉世繼承汗位,應是也考慮到了這一點,突厥是長子繼承,咄吉世很早之前,就已經掌控了突厥最大的幾個部落,他那幾個弟弟都還沒成氣候,也就是他可以控制啓民離世後的局面。”
“朕不喜歡這個人,”楊廣手裏拿着一封信,動火道:“而且敕封诏書語氣太善,太子在信中還勸朕安撫胡虜?朕安撫胡虜?他是怎麽想的?”
裴矩趕忙道:“臣以爲,太子所慮甚适,眼下我們隻有安撫,但需派使者前往突厥,看看這位新任可汗到底是什麽品性,是否親隋,如其果有異心,我們再從長計議。”
“不行!”楊廣甩手将信件扔掉,揮袖道:“朕就沒有在國書上用過這樣的語氣,現在就改。”
裴矩這邊是有楊銘授意的,囑咐他勸說楊廣,但是再好的舌頭,也勸不了楊廣這号獨斷的人。
于是敕封诏書由虞世南主筆,改成了上朝對藩屬國該有的語氣,不過在裴矩的攪和下,加了幾句比較溫和的話。
整體看來,有對啓民過世表示哀悼,也希望咄吉世能承繼父志,繼續效忠大隋,還有一些暗示,暗示咄吉世要是不聽話,大隋會收拾你。
這可是東突厥,他稱臣與否,完全取決于内部是否穩定,如果内部穩定,它會希望大隋向它稱臣。
未來十年後的東突厥,将會解鎖一個華夏幾千年來北方遊牧民族史無前例的成就:
控弦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