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楊銘在朝會上接見了一名來自東突厥的使者,從而得知,東突厥大可汗,啓民可汗在一個半月之前,病逝了。
誰爲繼承人,大隋這邊是要表态的,因爲大隋的态度非常重要。
啓民可汗有五個兒子,長子阿史那·咄吉世,次子阿史那·俟利弗,三子阿史那·咄苾,四子阿史那·步利,五子阿史那·叱吉。
朝中大臣對此竟然還有議論,這用的着論嗎?隻看這次突厥來大隋的使者康鞘利,是老大阿史那·咄吉世的心腹,就知道人家已經控制東突厥了。
這個時候大隋要是支持其他人,與東突厥的關系立即就會鬧僵,畢竟突厥也是長子繼承。
既然自己有做主的權利,又知道曆史走向,于是楊銘直接道:
“關于突厥繼承人選,大隋擁護啓民可汗的長子咄吉世繼位,你可以将我們的态度告知他。”
康鞘利頓時放心,說道:“那麽,按照我們突厥的習俗,咄吉世可以續娶義成公主,請大隋太子準允。”
“當然準允,”楊銘笑道:“請轉告少可汗,大隋對于大可汗的去世,深感痛心,鴻胪寺會準備祭品,請特勒一并帶回。”
“感謝大隋太子,願我兩國永世交好,”康鞘利朝楊銘行了一個捶胸禮。
楊銘本來是兼着鴻胪寺卿的,但現在是太子,自然什麽都不需要兼了,少卿是陳叔明和宇文士及,兩人資格都不夠接任,于是楊銘從尚書省将房彥謙調過來,接任鴻胪寺。
這個部門是管接待外賓的,康鞘利在突厥的官名是特勒,大概意思是特别勤務人員,官不低了。
因爲突厥官制,最高的就是葉護、設、特勒。
葉護是突厥分部落之長,設是掌管兵權的軍事統帥,特勤一般都是大可汗的兒子弟弟或是外甥侄子擔任。
比如長子阿史那·咄吉世,就是曆史上的始畢可汗,他的四個弟弟,都是設。
其中老三阿史那·咄苾,就是大名鼎鼎的颉利可汗。
義成公主,本來是大隋嫁給啓民的和親公主,如今始畢可汗繼位,就可以續娶,繼續做突厥的可賀敦。
身在京師的康鞘利,自然要去探望長孫晟,因爲長孫是突厥的好朋友,尤其與啓民可汗有患難之交,在突厥是很受尊重的。
長孫晟在與康鞘利見面之後的當天晚上,過世了。
啓民、長孫晟這對老朋友,于同年去世,相差不足兩個月。
楊銘親自前往吊唁。
長孫這裏,收藏着一件東西,東突厥大汗節杖,這個節杖,是啓民當初與長孫晟分别的時候,送給對方的,隻要持有此節,草原各部落都需以禮相待。
換句話說,長孫晟在草原是可以橫着走的,因爲啓民最落魄的那段流亡生涯,陪在他身邊的就是長孫晟,雖然兩人當時各懷鬼胎,是互相利用的關系,但日久生情嘛,結下了很深厚的友誼。
康鞘利也是非常哀傷,親自帶人幫着操持喪事,不過他還是請求楊銘,希望能夠将節杖帶回東突厥,
“此物非長孫公不能持有,懇請大隋太子,準許我将此物帶回突厥。”
一個節杖,是一種特殊身份的加持,但是這個節杖隻有長孫晟拿着才管用,其他人,人家突厥不認。
楊銘準了:“就請特勒帶回突厥吧。”
曆史上,楊廣同志有一段非常丢人的經曆,他的第二次北巡,在雁門郡被始畢可汗率領的大軍給圍了,差點就挂了。
當時楊廣同志就說過一句話:向使長孫晟在,不令匈奴至此。
意思是,長孫晟要是活着,突厥不會這麽幹,由此可見,長孫晟實爲大隋與突厥之間最重要的一條紐帶。
而如今,這條紐帶斷了。
當晚,楊銘在東宮與屬官們議事,議的就是突厥的事情,新任鴻胪寺卿房彥謙也被召來了。
楊銘皺眉道:“啓民這一死,我大隋北方邊塞恐出問題,孝沖(房彥謙字)務要善待突厥使者,免生異心。”
房彥謙點頭道:“咄吉世正值壯年,必不類其父那般持重老成,太子的擔憂是很有必要的。”
楊銘心裏肯定是不願意讨好突厥,但是兩國外交就是這麽玩的,你不示好,人家舉兵侵犯邊境,受苦受難的還是大隋的老百姓。
何況眼下大隋本身的問題就很多,最大的問題就是楊廣同志。
曆來華夏對北方遊牧民族用兵,都是傾舉國之力,眼下的大隋,還沒有準備好,當經濟處于上升期的時候,那麽邊境就必須保持和平。
等到有了一定積累,才可以對外用兵。
突厥是必須打的,這是大隋頭等心腹大患。
“多準備一些祭品,讓那個康鞘利帶走,内史省的敕封诏書,言辭也要妥善一些,盡量減少居高臨下的語氣。”
楊銘的這句話,是對盧楚說的,但是盧楚在内史省說話不咋管用,所以今晚的議會,兩個侍郎蕭瑀和王胄也在。
原本殿内省主官虞世基,兼着内史侍郎,但是前段時間,楊銘建議楊廣把對方踢出去。
因爲那個時候,正好是範陽盧認栽的時候,而盧楚在内史省,最不把他放在眼裏的,就是虞世基。
此舉是爲了安撫盧楚,也是爲了盧楚在内史省今後好做事。
這個王胄,可不是新人,人家是楊堅的心腹,而且是老爹晉王府的老人,出身琅琊王氏,這次能提起來,也是沾了老爹寵妃王茁靈的光。
王胄點頭道:“敕封诏書也已經拟好了,就等太子親閱之後,再送呈陛下禦覽。”
楊銘這邊可以草拟诏書,但是必須讓楊廣看一看,畢竟這是大事,他不能擅自做主。
因爲是楊廣敕封,不是他,所以诏書會經楊廣派使者送往東突厥。
名義上,東突厥是臣服大隋的,所以權力交接,大隋會有敕封這一道流程,但實際情況是,人家突厥其實并不當回事。
而楊廣心裏也清楚,對方不當回事。
楊銘接過诏書看了一眼,頓時皺眉,上面的語氣還是那麽的盛氣淩人,就好像這位未來的始畢可汗真的是大隋的一名臣子一樣。
“不妥,再改一改,”楊銘道。
王胄皺眉道:“語氣太善,恐陛下不喜。”
老舅蕭瑀也勸說道:“就這份诏書,恐怕在陛下那裏都過不去,再改的話,恐怕内史省要擔責。”
盧楚也趕緊跟着點頭。
楊銘皺眉道:“擔責也是我擔責,陛下那裏我會寫信,你們隻管照我的意思改就行。”
三人對視一眼,一臉無奈。
其實楊銘也是出于穩妥考慮,伱現在把始畢得罪狠了,人家将來真的跑雁門去圍你,到時候老爹會不會如史書那樣大難不死,還說不清楚呢。
畢竟曆史上救了楊廣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楊暕,一個是突厥可賀敦義成公主。
楊暕現在手裏可沒有兵權,他怎麽救?
而楊銘注定是不能離京的,因爲他是太子,要在皇帝不在的時候坐鎮京師。
咦.不對呀
如果老爹真的死在雁門,那麽隋末大亂鬥,也就沒有了啊?
楊銘突然擡手:“等等再改,我再想想。”
如果老爹挂了,自己能不能順利接手呢?現在的威望恐怕還不太行,但是再過兩年的話,也許勉強湊合。
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的大隋中樞,一半是楊堅的人,一半是楊廣的人。
而楊銘的人,都在東宮,還都是一幫嫩小子,如果他現在接手,根本鎮不住朝堂上那幫老狐狸,非常容易被架空。
這就是爲什麽曆史上很多皇帝在年老的時候,會誅殺罷免朝中權臣,爲的就是兒子能順利接班。
徐階一死,隆慶皇帝就趕緊讓高拱回朝制衡張居正,結果隆慶皇帝剛死,高拱就被李太後和馮保擺了一道坐職免官,緻使張居正坐大,壓了萬曆皇帝十年。
楊銘是不會允許自己被架空的,也就是說,未來幾年,他要讓自己的心腹更多的進入中樞掌權,以求将來能夠安穩過渡。
楊銘本來已經下定決心,诏書不改了,就這樣吧,拖延老爹第二次北巡的時間,自己趁此機會往中樞輸送心腹,但是轉念一想,又一個問題來了。
老爹如果真的死在突厥人手裏,那該如何呢?
那肯定是傾舉國之力讨伐突厥,不然他就是不孝。
可是一旦開啓這種超大規模的戰争,局勢不是剛剛接手的自己所能控制的,門閥一旦借戰争坐大,恐怕也會是一場大動亂。
北魏也就是将都城從大同遷到了洛陽,就導緻了六鎮起義,關隴集團最早那幫人直接把老元家的鍋給砸了。
畢竟門閥時代的特征是:皇帝輪流坐,今日到我家。
大隋立國,可是還不到三十年呢,有異心的不在少數。
“再改吧,”楊銘最終下決定道:“陛下那裏由我來說。”
于是他親自寫了一封信,令心腹送往西境,大意是眼下需要安撫住突厥這位新任的可汗,畢竟對方年輕氣盛,鬧僵了于我不利。
而且他還另外給裴矩寫信,讓對方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勸皇帝。
畢竟曆史上楊廣的雁門之圍,就是裴矩出的馊主意導緻的惡果,裴矩給始畢玩離間計,把個始畢給惹毛了。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突厥和大隋徹底翻臉。
而楊銘認爲,眼下不能翻臉,大隋經不起這個折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