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可以說是整個河北最重要的一個地方,沒錯,就因爲這裏盤踞着“門榜盛于天下,鼎族冠于海内”的清河崔氏。
太守崔仲方,調任民部尚書,那麽空下的位置,必須有人接手。
在楊廣父子看來,這個人不宜出身關中,要麽是山東人,要麽是南方人,有沒有能力無所謂,隻要不是關中人就行。
因爲河北眼下,比較排斥關中人。
裴蘊作爲巡查使,兼檢校清河太守,第一站就是查的清河郡。
檢校,就是官員外派某事的時候,臨時加任的一個官銜,非正式官員。
比如有檢校刑部尚書,說明是下去查案了,檢校兵部尚書,那是下去督軍了。
裴蘊這個,明擺着就是去查清河崔家的。
所以兩個月以來,清河太守這個位置,都沒有确定人選,雖然每天的朝會上都有人舉薦。
這可是上上郡,清河太守是從三品的大官,誰都希望派本族的人去,畢竟那裏有錢。
裴蘊那邊還沒有消息,但是清河崔氏的家主崔複禮,已經上奏朝廷,說什麽體恤朝廷艱難,所以運河工程欠他們崔家的錢,不用還了。
一百七十萬貫的賬,就這麽抹了,畢竟比起他們隐瞞的戶籍人口,這都是小錢,孰輕孰重,他們拎得清。
能屈能伸,也是豪門大閥的一大特征,又或是處世哲學。
不用猜,裴蘊現在肯定已經離開清河郡,至于下一站是博陵郡還是涿郡,那就不知道了。
涿郡以前叫幽州,再以前叫範陽郡。
那麽眼下,清河太守的位置,就可以定一定了,這個人選,必須老崔家能接受才行。
皇帝也得考慮地方世家的感受。
今天的朝會,崔仲方已經來了,這個人在河北一帶可謂呼風喚雨,但是在京師不行,楊玄感都看不起他。
當然了,人家玄感也是很牛逼的。
楊廣先是詢問了崔仲方,認爲派誰去清河郡比較合适,崔仲方直接就推薦了本族的崔弘舟,現任司農寺少卿,崔弘升的五弟。
所以崔弘升肯定會站出來,表示支持。
楊廣笑了笑,說是會好好考慮。
在大隋,沒有舉賢不避親一說,你不舉薦自己人,族内都會戳你的脊梁骨,尤其崔仲方還是家主,他要是舉薦外人,族裏必然一堆閑話,那些婦人的唾沫星子,都能給他洗個澡。
宇文述直接舉薦了自己的兒子宇文化及,楊廣呵呵笑了笑,你兒子什麽德行,伱不知道?
破野頭是宇文家的奴婢出身,你也敢去那個地方?
清河崔,是漢室正統,不會接受鮮卑人去他們那裏當主官,到了清河郡,甭管你是弘農楊還是京兆韋,你都得給我夾着尾巴尾巴做人。
不聽話?有的是辦法治你。
從三品的地方官,必然得是得力的,忠誠無虞,還得讓人家老崔家能夠心安理得的接受,可是眼下想要找出這麽一個人,不太容易,
于是楊銘直接舉薦了一個讓所有人驚掉大牙的人物。
陳淑儀的師兄,蕭摩诃的大弟子,謝文。
謝文,出身大名鼎鼎的陳郡謝氏的烏江分支,父親是南陳的鎮北将軍,陳亡之後,他們一家和陳叔寶一家被擄至關中。
但是這小子靠着跟蕭家的關系,早早的就成了楊廣的貼身侍衛,入宮後,先是做皇帝的千牛備身,現在是車騎将軍,專門負責楊廣寝宮的安保工作。
屬于心腹中的心腹,跟麻老六在楊廣心裏的地位,是一樣的。
楊銘舉薦這個人,當然也有私心,畢竟人家和陳淑儀關系很鐵,還有就是舉薦皇帝的絕對親信,底下人不會反對。
而謝文又是南方人,崔家是可以接受的,況且陳郡謝氏在一百年前,比清河崔還牛逼,都屬于華夏正統的漢人門閥勢力。
楊廣聽到兒子念出這個名字,也樂了,笑道:
“謝文不過才二十七歲,就任清河太守,是不是太年輕了點?”
楊銘笑道:“許敬宗十四歲就能進門下省,蘇夔十三歲就與觀王比射,與衆儒論道,可見有才之人,不問年齡。”
一句話,捧了兩個人,一個蘇威,一個禮部侍郎許善心。
因爲楊銘是在誇贊人家的兒子。
謝文有才嗎?必須有,别看人家是個武将,人家的出身就已經決定,他是完全具備學識底蘊的。
過了長江四大閥,王、謝、袁、蕭,這四家出身的,文化底蘊比起關中隻強不弱,因爲人家一直自诩爲儒家正宗。
主要還是因爲晉末時期的衣冠南渡,他們認爲儒家真正的精髓,也都跟着去了南方。
裴矩站出來道:“謝文可以一用,年輕人嘛,總是需要磨砺的。”
宇文述這下不好說什麽了,總不能頭鐵跟皇帝去争。
于是楊廣點頭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就讓謝文去吧。”
連跳三級,正六品的禁衛将軍,一下子成了從三品的地方太守。
崔仲方心裏有點不是個滋味,有種皇帝太過兒戲的感覺,我是從禮部尚書去的清河,這尼瑪一個禁衛頭子直接就能去了?
地方官如果都是這麽任命,天下豈不是要亂套?
他沒有楊廣父子想的那麽深遠,他隻是個臣,他的心裏不是裝着整個天下。
屁股決定腦袋,你屁股才多大?人家楊廣屁股底下坐着的,是整個大隋。
謝文年輕,自然鬥不過老崔家,老崔家也放心這麽一個雛鳥來管理清河,因爲好對付。
朝會結束之後,楊銘回了東宮,在李秀甯那裏見到了李世民。
李世民嘿嘿笑道:“姐夫我來了。”
這就是人家的聰明之處,不稱職務,隻論輩分,明擺着跟你套近乎呢。
楊銘叫來自己的兒子楊瑞,讓他們倆見見面,一個五歲,一個十一歲,今後就要在一起讀書了。
上午去國子監,由祭酒韋澄親自教導,下午在東宮,由薛道衡補課。
尋常出身,是不會有李世民這樣的待遇,人家的出身确實太吊了。
祖父隴西李,祖母獨孤氏,外祖扶風窦氏,外祖母關隴集團領袖宇文泰的親閨女。
跟北周、大隋皇室,都是直接的姻親關系,當今皇帝楊廣的表侄子。
曆史上唐代隋,不是沒有原因的,不過是關隴集團内部的權利更替而已。
李世民非常聰明,在楊瑞面前表現的很得體,将尊卑關系表達的清清楚楚。
論輩分,李世民和楊銘是同輩,楊瑞比他低一輩,算是他的侄子,不過他現在有親侄子,那就是李秀甯的兒子楊琮。
與李世民一起進宮的,還有李玄道。
他們倆都是由徐景接引進宮的。
打發走兩個小的之後,楊銘單獨與李玄道說話。
“玄道在齊王府任職,有多久了?”楊銘笑問道。
李玄道恭敬道:“回太子,六年了。”
他在齊王府擔任王府祭酒,和李百藥的位置一樣,屬于長史之下權利最大的。
楊銘又道:“那麽你覺得,齊王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回太子,齊王性直爽,不作僞,敬老尊賢,并非無德之人,隻是有時候不太能聽得進勸告,雖有小缺,然人并無大失,”李玄道說道。
這就是聰明人,不要說主子的壞話,哪怕是你的前任主子。
他今天敢在楊銘這裏罵楊暕,楊銘直接就會殺了他。
但由此可見,這個人還是很狡猾的。
楊銘笑問道:“那你爲什麽要從齊王府跑出來呢?”
“不敢隐瞞太子,之所以出逃,皆因惜命,”李玄道說道:“齊王的性子,臣還是了解的,當時若是跑的慢點,今天就沒有機會得見太子殿下。”
這一句話,多多少少有貶低楊暕的意思,不過并不要緊,最多就是說楊暕對待下屬有點冷血無情。
楊銘點頭道:“那你覺得,我會不會用你呢?”
“會,”李玄道說道。
楊銘笑道:“什麽理由?”
李玄道站直身體,道:“太子賢名遠播天下,有容納萬物之胸襟,有體恤百姓之仁德,臣雖才疏學淺,然亦願肝腦塗地,以求太子之賢,昭于煌煌史冊,傳達于千秋之後。”
“你沒有這個本事,”楊銘直接給他潑冷水道:
“這個理由也站不住腳,不過你沒有猜錯,我确實打算用你,但你今天如果猜不到我用你的理由,你就繼續去李淵府上躲着去吧。”
李玄道頓時冒冷汗,看樣子太子不吃馬屁,但真正的理由,實在是說不出口啊。
因爲真相就是,他是李淵舉薦的,太子或許會給李淵一個面子。
腦子裏拼命思索,李玄道越來越緊張,果然是比齊王厲害啊,言語如刀,其人如劍,藏鋒納銳怪不得高熲蘇威都對他服服帖帖。
半晌後,李玄道灰心喪氣道:
“也許是因爲唐國公的面子吧,太子才肯用我。”
“不錯,是這個理由,”楊銘笑道:
“我這裏不想聽到任何一句不實之話,就算難以啓齒亦或是有難言之隐,我都隻想聽到真話,言真者無罪,明白了嗎?”
“臣明白了,今後但有一字虛言,願自絕于太子面前,”李玄道隻覺自己的後背已經濕透了。
這樣的人,齊王怎麽能鬥得過啊?雖然是一母同胞,但人家打小是在二聖膝下長大,果真非常人所能揣測。
楊銘點了點頭道:“去門下坊找李綱,就說孤讓你做内舍人。”
李玄道瞬間大喜,趕忙跪地謝恩:
“臣肝腦塗地,不足以報太子大恩。”
你以後敢騙我,就讓你肝腦塗地,楊銘淡淡道:“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