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雖然是自己人,但賴賬這種事情肯定不好明說,所以他拐彎抹角的暗示裴矩,希望裴矩去跟裴蘊打個招呼,好讓對方清楚,下去以後到底該怎麽做。
“殿下放心,事情輕重臣這裏都曉得,必會好生囑咐裴蘊,”裴矩接受了這個差事。
他和裴蘊雖然是族人,但是打招呼的時候也不能明說,隻能像楊銘這樣暗示,畢竟賴賬的皇帝,你敢用嘴巴說出來嗎?
這會給人留下話柄的,像這種事情,親兒子都不能跟他明說。
兩人聯袂離開皇城的路上,楊銘又向裴矩請教了太子冼馬的合适人選,裴矩也認爲高颎和薛道衡最合适。
可惜這兩人已經被楊廣給傷透了,萌生了退隐的想法。
“王劭這個人,殿下聽說過嗎?”裴矩道。
楊銘知道這個人,但隻能說不知道:“太原人?”
在大隋,你根據一個姓氏,基本就可以判斷出對方的出身。
裴矩點頭道:“此人乃舊魏時期,巨鹿大儒魏收的弟子,北齊時曾任太子舍人,開皇年間爲秘書省著作郎,陛下即位之後,升至秘書監,但有人告發其仍在私撰齊史,陛下便将其罷免,由元德太子原先的太子冼馬柳抃接任秘書監。”
魏收,頂級頂級的大學者,北魏時期,與溫子升、邢邵并稱爲“北地三才”,也就是北方最牛逼的三大名士。
魏收和魏征,這是同族,而邢邵有一名弟子,就是盧思道,盧思道入隋後,與李德林(李百藥的爹)、薛道衡并稱大隋文壇三大巨匠。
盧思道還是封德彜的親舅舅。
裴矩年少入仕,就是在北齊做官的,自然與同爲齊臣的王劭熟稔,也知道對方是真有兩把刀,要不然他也不會推薦給自己女婿。
王劭和李百藥的志向,是一樣的,就是修齊史,區别在于,楊堅是授命李德林修齊史的,李德林死後,這個差事就落在兒子身上,但是王劭,是在偷偷的私撰。
開皇年間,就有人告發過,本來王劭還以爲這下玩完了,結果楊堅看過之後,卻非常高興。
爲什麽,北齊的曆史,一點也不光彩,而王劭把老高家見不得光的那些事,都給捅出來了。
楊堅自然高興啊,因爲北齊當年擁有傳國玉玺,認爲北周非正統,那麽做爲篡周的楊堅,自然看北齊也很不爽。
修史書這種事情,一直都是當前朝代給上一個朝代修史,帶有當前統治者的主觀意圖,所以基本上會出現一個有意思的現象,那就是上一個朝代的前幾個皇帝還不錯,後面的一個比一個王八蛋。
因爲後面的如果不是昏君暴君,那我這改朝換代就顯得名不正言不順了。
楊堅是好人,楊廣是爛人,也是這個道理。
雖然王劭沒有獲罪,但是楊堅也不準其私下再撰齊史,結果這小子老毛病又犯了,楊廣直接一腳把他給踢了。
“這個人現在在哪?”楊銘問道。
裴矩道:“還在京師,前段日子,還去我府上找過我。”
“那行,你跟他打個招呼,有機會了我見一見這個人,”楊銘道。
其實楊銘對這個人興趣不大,但人家裴矩都把話說出來,你不見見也不合适。
“楊萬石的事情,意思意思就行了,我打算讓他去東宮,”楊銘路過尚書省,在外面交代裴矩最後一句話。
裴矩心裏是不情願的,但還是點頭道:“小事情。”
尚書右仆射,分管民部、刑部、工部,楊萬石是被刑部拿的人,歸裴矩管。
離開皇宮之後,楊銘去了京郊馬場。
這是他們家的馬場,楊茵绛和裴淑英合夥辦起來的,原先種馬隻有一百多匹,其中高昌龍駒隻有十來匹,但是現在龍駒已經有一百多匹了。
高昌王麴伯雅來大隋的時候,敬獻給楊廣兩千匹上等馬,留給楊銘二十匹龍駒,
楊銘被封爲太子之後,楊廣又賞了一百匹。
再加上其他的馬,馬場的駿馬總數已經超過四千五百匹,而且一直有小馬出生。
負責配種的,是楊茵绛從娘家帶過來的人,叫楊懷恩,不是弘農老楊家的,而是突厥人,本姓阿史那,是突厥王室的姓氏。
比如東突厥啓民可汗,叫阿史那·染幹,西突厥處羅可汗,叫阿史那·達曼。
楊懷恩的爹,原本也是突厥一個部落的首領,但是他爹當年是跟着都藍可汗混的,跟啓民是死敵,當年大隋幫助啓民大敗都藍之後,十六歲的楊懷恩被當成俘虜送入大隋,做了楊素的奴。
而他爹,後來被啓民給處死了,所以突厥他是回不去的。
楊素見這個人特别會養馬,于是将此人的奴籍轉爲良籍,還賜姓楊。
“這匹龍駒,小人專門調教過了,這是馬場最好的一匹馬兒,殿下試試看,”楊懷恩牽過來一匹通體黑色,鬃毛油亮的大馬,将缰繩遞給了楊銘。
楊銘伸手接過,然後騎着在馬場裏繞了幾圈。
确實不錯,楊銘并不擔心座下的龍駒烈性太大不好駕馭,因爲楊懷恩敢讓他騎,那麽說明這匹馬已經被完全調教好了,騎手基本的肢體語言,馬兒也都能接收到,所以騎着很順暢。
“就它了,這次我直接帶走,”楊銘道。
楊懷恩拍馬屁道:“太子英武蓋世,當配最好的馬兒。”
其實楊銘突然來馬場,是有原因,因爲有一個人約他在這裏見面。
馬場的面積非常大,有山有水有樹林,又處在京城郊外,所以在這裏碰頭,會是一個非常隐秘的場所。
約他的人,叫韋盈,前太子妃。
“人在哪?”楊銘坐在馬上,朝楊懷恩問道。
楊懷恩指了指遠處樹林方向,道:“隻有她一個人,周邊都檢查過了,絕對安全。”
楊銘點了點頭,離開圍欄,帶着陳奎等三十幾名禁衛,朝着樹林方向過去。
這是他自己的馬場,安全絕對沒有問題。
臨近樹林之後,楊銘看到了站在林外的崔謂,崔謂是楊茵绛的頭号心腹,也就是他,殺了高攬德。
“殿下請放心進入,裏面隻有她一個人,周邊已經被我們布置了人手,安全無虞。”
楊銘點了點頭,朝身後的陳奎等人使了一個眼色,然後獨自策騎進入樹林。
這片林子不小,而且從腳下厚厚的枯葉就能看出,這裏鮮少有人來此,林中的積雪還沒有化呢。
騎馬不好走,于是楊銘下馬步行,沿着地上那串嬌小的腳印,一步步往樹林深處走去。
韋盈穿的已經足夠厚實了,但還是站在樹下瑟瑟發抖,畢竟林中難見天日,陰冷潮濕。
“嫂子爲什麽想見我?”楊銘來到近前之後,将馬拴在一顆樹上,随後找了塊石頭,拂去上面的積雪坐下。
韋盈笑了笑,朝楊銘走近幾步,道:
“當然來求叔叔高擡貴手。”
楊銘忍不住笑道:“我和韋津已經說過了,從前的那些誤會,一筆揭過,大家冰釋前嫌。”
韋盈搖了搖頭:“我不是爲家族而來,而是爲了自己。”
楊銘頓時皺眉:“嫂子這話何意?”
韋盈再往前走幾步,小聲道:“如今小叔已經是太子了,我擔心小叔會對侑兒不利。”
楊侑是韋盈的嫡子,剩下的楊倓和楊侗,她才不會關心。
做爲曾經的太子嫡子,人家也是有繼承權的,但是對楊銘沒有威脅,對楊銘的兒子,多少有那麽一點。
韋盈正是出于這樣的擔心,害怕楊銘如今大權在握,會對付她的兒子,說白了,就是弄死楊侑。
正如楊廣弄死了楊勇所有的兒子一樣。
楊銘笑道:“嫂子多慮了,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念頭。”
“有,你也不會跟我說,”韋盈道:“現在沒有,難保将來不會有。”
楊銘無奈道:“不管有沒有,難道嫂子想到了解決辦法,所以才私下約我見面?”
韋盈黯然搖頭:“沒有想到,隻是擔心你下手太快,所以着急想要見你一面,希望你能放過我們母子。”
就算楊銘打算動她們母子,她也不會和雲昭訓一個下場,雲昭訓那是小門小戶,她是頂級大閥。
但是楊侑,楊銘說不定真會殺,因爲楊侑是京兆韋一個非常大的砝碼。
“嫂嫂純真之人,心直口快,從不作僞,”楊銘笑道:“那麽我也坦誠相見,請嫂子放心,我會奏請父皇母後,讓侑兒與楊瑞一起讀書,讓他們兄弟倆從小親近,這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韋盈一愣,随即盈盈一笑:“小叔果真是聰慧絕頂,這個法子是最不好不過了。”
本來她還想着色誘呢,不過眼下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不過今後确實需要常與楊銘來往,方便交好其心,給自己和兒子,謀個安穩的後半生。
韋盈被譽爲京師第一美人,姿色與楊麗華、高玥一個級别,可知其自身本錢是如何巨大。
最好的家世外加最好的身體,這樣的女人,對男人的誘惑是空前巨大的。
楊銘起身拍了拍潮濕的屁股,道:“那咱們就說定了,事情我會盡早安排,免得嫂子亂想,我先離開,嫂子随後再走吧。”
“太子慢走,”韋盈朝着楊銘納了一個萬福。
楊銘趕忙還禮:“使不得,嫂子今後萬勿再如此了。”
兩人的見面,是見不得光的,尤其不能讓楊廣和蕭皇後知道,别說是楊銘了,楊廣夫婦是不會允許韋盈私下見任何男人,她這輩子必須安分守己的孀居,稍有亂來,就是個死。
所以韋盈會于夜裏,由府上的侍衛悄悄接走,先住回萬年縣,過幾天再返回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