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民亂的第一槍,之所以是從武安郡打響,也是有原因的。
太守陳君賓,是陳叔寶的堂侄兒,陳淑儀的堂兄,也是沾了楊廣的光,從江南被招募至京師。
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陳淑儀和楊廣的兩位陳氏夫人,四處奔走,終于給家族謀取了一個天大的好機會,舊陳子弟上百人得以入仕。
而陳君賓這個人是有真才實學的,吏部考核的時候,被牛弘一眼看中,直接一步登天出任地方太守。
今年開挖運河,民部那邊讓武安郡出六萬人,陳君賓咬死了沒人,最多給四萬,因此把民部給惹毛了,被安排在河北的民部員外郎韋義節過來交涉,陳君賓一點不給他臉,反正要人沒有,你們愛怎麽着怎麽着吧。
韋義節也拿他沒有辦法,畢竟一郡太守,品級可是不低,尤其武安郡還是個大郡,這個陳君賓眼下又是牛弘的門生,不好翻臉,于是韋義節将事情通報給了齊王楊暕。
這就是爲什麽剛開始,楊暕希望民部的兩位侍郎韋津和裴蘊來河北,因爲他們倆級别高,太守不敢冒犯。
韋義節就不太行了。
楊暕知道之後,動了大火,你不出人是吧?那就拿糧食出來,于是他也不打招呼,直接派人去了武安郡,八個縣的糧倉被搜刮了一遍,本地的糧商幾乎跟被搶了一樣,直接被官兵将庫存拉空。
這樣一來,整個武安郡瞬間出現糧荒,官倉沒糧,民間的糧行也沒糧,首當其沖受災的,就是城裏的老百姓。
要知道,大隋百姓名下的田畝都是不足額的,每年的收成,除了繳納賦稅,都不夠一家人吃飽,所以一半的百姓都需要兼職幹點别的事情,才能勉強維持生計。
大隋遍地都是這樣的情形,一來跟朝廷監督不利,官府中飽私囊有關,再者,也牽扯到了一個維穩問題。
那就是不能讓你們吃飽。
有句俗語叫“吃飽了沒事幹”,人隻有吃飽了,才會沒事可做,伱無事可做,在官府眼中就是不穩定因素,所以就要給你找點事做。
兩個辦法,一個是服役,一個就是讓你吃不飽。
試問,你如果有一百萬,你可能會選擇躺平,如果這一百萬是貸款,你躺毛啊你?
武安郡剛開始鬧糧荒的時候,很多百姓覺得糧食都被拉到了運河上面,也許去修運河就能吃飽肚子,但是有人帶頭試水之後,發現運河上面不但也吃不飽,還可能丢了命。
于是短短半個月,武安郡境内匪盜四起,官兵被殺的例子數不勝數,陳君賓無奈之下,開始找一些當地的大族籌糧。
臨洺縣的王家,私藏有不少糧食,陳君賓直接以囤積居奇罪,砍了王家的家主,把糧食都搜刮走。
而張開,就是王家主母的侄子,本來還是鄉裏的鄉正,後來鄉裏鬧糧荒之後,他帶着兒子張順投靠了姑媽王氏,本以爲能吃上口飯,結果姑媽家的糧食也都被官府搶走了,連累姑丈還被殺死。
于是他糾結起王家一幹子弟奴仆,于夜裏殺進了臨洺縣衙。
有因必有果,陳君賓也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個舉動,直接造就出一個反賊頭子。
邯鄲縣的情況就不一樣了,反賊頭子高獎,本就是當地一霸,要不然以前也做不了縣尉,大隋的縣尉,一般都是從當地最豪橫的那幾個人裏挑選。
如今他不是縣尉,所以縣令找城中大戶要糧食的時候,自然就盯上了他,他說我沒有糧食,縣令說沒事,我就是找你商量事,不是要糧食。
因此高獎被騙去了縣衙,直接被扣下,官兵去了他們家,把糧食都搜刮走了。
千不該萬不該,縣令不該放高獎回去,因爲人家第二天晚上,就帶人把縣令全家都給殺了。
本來隻是報仇洩憤,你不給我活路,你也别想活,但殺了朝廷命官,肯定是掉腦袋的罪,所以高獎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就反了。
跟張開不同,高獎最後在城裏忽悠了一千多人,組成了一支什麽歸義軍,往南邊的魏郡跑了。
反正他和張開都不敢往東邊跑,因爲東邊是運河,軍府的主力在那邊呢。
但是魏郡,也有個不好惹的。
太守柳玄,河東柳氏出身,就是那個跟楊素作對被罷職免官的柳彧的大哥。
柳玄收到消息之後,令兒子柳凱直接帶着官兵三百人,跟高獎的叛軍在滏陽縣郊外幹上了,三百對一千多人,大勝,高獎被砍死,隻有兩個兒子帶着十來個人逃掉,不知所蹤。
本來高獎的整體素質,要比張開強上很多,但是他命不好,人家張開遇到的是大善人呂永吉,他遇到的這個,人家有爵位,穰縣公,關鍵是人家年輕時候還打過仗。
呂永吉老窩被端,一下子慌了神,趕忙帶着大軍就往涉縣追,畢竟上黨有他的妻兒老小,還有他這輩子積攢的家産。
張開已經從涉縣跑了,但是他走後的縣城,已經亂的不成樣子,一個叫徐彬的道士召集亂民,自稱廣德真君,招募手下迅速安撫縣城,然後和呂永吉的兵馬,在涉縣給幹上了。
涉縣,古稱秦晉之要沖、燕趙之名邑,這地方正常打,是很難打的。
等到将來捉到張開斬首之後,那麽張開兒子張順帶着三十來個人攻進涉縣的事情,肯定不會出現在史書上,因爲太特麽丢人了。
如果讓老百姓知道三十來個人就能打縣城,這天下就亂了。
呂永吉這邊,完全沒有攻城器械,隻能臨時砍伐樹木,削成攻城錘撞門,他以爲縣城裏的就是他要找的叛軍。
何況武安縣令楊骢半路上見到了自己的妻兒的屍體,已經是目眦欲裂,不停的催促攻城,他要第一個進去手刃仇人。
城内的軍械都被張開帶走了,眼下守城門的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手持簡單農具的平民,他們拆掉城内一些木梁扛上城牆,朝着城門外扔下去。
砸是沒砸死人,但把個城門給堵死了。
城外持盾的官兵不怕箭矢,就怕這類滾木巨石,所以攻城非常不順利。
張開那邊也不順利,畢竟上黨縣是上黨郡的首府,城牆也高,城門也厚,守軍也有幾百個,不好打。
上黨縣守城的,是郡尉段芝蘭,他是一點不虛城外這幫人,如今他已經在城内招募壯丁了,不出意外的話當晚就能湊夠兩千人,人數上沒了劣勢,又有城池之利,這股亂民算個屁啊。
何況他已經派人去了北邊的屯留縣,請縣令帶人過來,幫助平叛。
屆時内外夾擊,這股亂民必定能順利剿滅。
熬了一晚上,張開這邊已經有幾百人趁着夜色逃掉了,還偷走他不少糧食,張開心知再這麽耗下去就要耗死在這,于是他改道往屯留方向。
正好撞上了屯留縣令帶領的幾百人增援部隊,兩邊給幹上了。
屯留縣令被殺,手下官兵死的死跑的跑。
這次張開學乖了,他讓手下換上官兵的衣服,于夜裏前往屯留縣城叫門。
城門沒叫開,因爲他這裏清一色的河北人,雖然有懂上黨口音的,但是學的不像,被人家城門上面的官兵給識破了。
縣城看樣子是進不去了,張開那個恨啊,我堂堂三千大軍,竟然打不進縣城,可是口糧也不多了,于是他帶人開始肆虐周邊鄉鎮,搶錢搶糧搶女人。
上黨郡尉段芝蘭收到屯留縣援兵全軍覆沒的消息後,心叫不妙,而他又不敢出城,隻能緊急向周邊郡縣求助。
一時間,臨汾郡、長平郡都收到了叛軍肆虐上黨的消息。
臨汾郡往南是绛郡,绛郡再往南,就是河東郡了。
河東郡太守,還是窦慶,郡丞是破鏡重圓的那位徐德言,河東府骠騎将軍,是蕭摩诃。
兵曹,叫宋老生,蕭摩诃提拔起來的,跟着蕭摩诃剿匪屢立功勳,被破格提拔。
河東這邊收到消息之後,窦慶趕忙召開會議,商量着如果叛軍繼續往南,河東如何應對。
“河東重地不容有失,太守應立即寫信給臨汾太守喬鍾葵,請他招募人手,往上黨平叛。”
喬鍾葵當年是反王楊諒麾下大将,後來帶着四萬大軍投降楊銘,受到楊廣接見,給了個柱國。
但是這小子很有遠見,當時在兩軍陣前時,将長子喬淳已當作人質抵押給了楊銘,現在他兒子是秦王府的刀筆吏,楊約當初輔政的時候,喬鍾葵給楊約送了一份厚禮。
而且喬鍾葵一直在巴結史萬歲,差點都認了義父,軍人服軍人嘛。
楊約琢磨着,這也不算外人,于是瞅着臨汾出缺,就奏請當時的京師守備河東王楊瑞,封了喬鍾葵做臨汾太守。
楊茵绛當時也是同意的。
窦慶肯定不願意火燒到河東這邊,所以同意蕭摩诃的辦法,喬鍾葵也是名戰将,若招募足夠人手,上黨郡的叛軍應該不算什麽。
“秦王那邊,就請蕭将軍寫信吧,看看秦王是什麽意思,”窦慶笑道。
蕭摩诃點了點頭:“軍情不可延誤,必當加急奏報秦王。”
窦慶也是的倒了血黴,河東多好的地方啊,在這裏當太守,簡直不要太滋潤,可惜從楊銘十一歲開始到現在,河東一直有藩王,導緻他這個郡守跟個吉祥物差不多。
當年是李靖,現在是蕭摩诃,把他給架空的穩穩當當。
不行換個地方吧,河東真不能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