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老爹楊廣就要走了,他這一走,關中軍府被抽調一空,整整二十五萬人,全都要跟着皇帝北上,外加從山西河南抽調上來的,共五十多萬人。
朱雀大街,擁擠的車隊正在排隊出城,車上裝滿了各種辎重,以及楊廣打算賞給東突厥的一些财物。
啓民可汗完全就是由大隋一手扶持起來的,眼下已經是東突厥大汗,疆域極廣,西至金山(阿爾泰山),東至大鮮卑山(大興安嶺),北囊貝加爾湖,南至河北山西甘肅甯夏北面邊界,地盤非常大,遠勝西突厥。
楊廣對啓民是不放心的,畢竟啓民現在的勢力太大了,按照大隋曆來的方針,突厥一旦坐大,就需要挑撥離間。
所以這一次,做爲啓民老朋友的長孫晟早早出發,抵達東突厥,而另一位擅長挑撥離間的大佬裴矩,也已經從張掖郡啓程,前往榆林,等候楊廣的到來。
抵達京師的時候是晌午,楊銘本打算在家裏吃了飯再進宮,但是内侍省的人早早就在王府門口等着他了,說是陛下召見,還是早點進宮吧。
楊廣即位至今,不管做了多少沒py的事,但不能否認,人家是一位兢兢業業的勤政皇帝。
這都晌午了,朝會仍在繼續,大家的午飯也都在朝會上吃。
楊銘進來之後,内侍省的人立即給他準備午飯,飯食很簡單,充分體現了皇帝陛下的“節約”美德。
楊廣望着自己的兒子,笑道:
“聽說春遊發生了一則趣事,有美人爲秦王落河?”
此言一出,衆臣紛紛發笑,看向故事的主人公。
楊銘不好意思的笑道:“父皇就不要取笑兒臣了。”
“非取笑也,”楊廣笑道:“自古美人愛英雄,朕的兒子,自然是萬中無一,此女眼光很高嘛。”
韋貞大窘,趕忙站起來道:“臣女叨擾秦王,是臣之過錯,平日管教無方所緻,請陛下降罪。”
“沒有過錯,”楊廣看向韋貞,笑道:“好女配好郎嘛。”
這時候,宇文述微笑道:“可惜韋黃門遲了一步,秦王後妃已經滿額,貴女兒也是名門出身,實不宜添爲妾室。”
大隋的豪門,是不願意嫡女給人做妾的,除非那個人是皇帝或者太子,親王都不行。
韋貞的女兒給楊銘做妾的話,其實對他來說,有點丢人,因爲他隻有一個閨女。
但如果楊銘是太子的話,那就一點都不丢人了,這叫投資,放長線釣大魚。
“許國公是在影射老夫了?”觀王楊雄笑道:“老夫的外孫女眼下就是秦王妾室,看樣子隻能怪她出身不好了。”
燕小棠的出身不好嗎?其實非常好,奈何她的爺爺燕榮是獲罪賜死,要知道,燕榮當年可是右武候大将軍。
宇文述笑道:“嫡孫女和外孫女,還是有差别的,觀王總不會讓自己的嫡孫女給人做妾吧?”
“如果是秦王這般英雄人物,亦無不可,”楊雄笑道。
“好了好了,”楊廣打斷兩人道:“朝會是議事的地方,不是讓你們議論女人。”
說罷,楊廣看向兒子道:“你繼續留在京師,朕北巡之後,應防範河西有事,關中與河西,朕就交給你了。”
你應該擔心河北有事,楊銘點頭道:“父皇放心,兒臣會确保萬無一失。”
這時候,史萬歲突然站了出來,來到大殿中央朝楊廣跪下道:
“臣年邁之姿,已不堪重任,奏請陛下,卸任左屯衛大将軍,請秦王兼任。”
殿内頓時安靜下來。
大隋立國至今,不是沒有主動請辭的,但沒有史萬歲這種級别的人請辭,一般都是能幹到死,絕不退休。
因爲你離開中樞之後,就沒有了影響力,當初的門庭若市也變得門可羅雀,一般人接受不了這種落差,尤其是常年掌權者。
楊廣頓時愣道:“朕觀太平公身體尚健,何故如此?朕斷不會同意。”
裴蘊趕忙站出來道:“太平公既有此言,可知其身已不堪重務,念其功勳,陛下也應該準其頤養天年。”
像這種時刻,宇文述就不方便站出來說話了,因爲他比史萬歲還大三歲,頤養天年似乎他更合适。
史萬歲的請辭,對于楊廣來說,有驚有喜,喜的是史萬歲肯騰出這麽一個緊要的位置出來,驚的是,如今的朝堂,沒有比史萬歲在軍方威望更高的了。
高颎的威望是全方位的,更偏重文一點。
所以站在楊廣的角度,他不希望史萬歲退下去,爲自己兒子着想,史萬歲也不能走。
但是史萬歲這麽一開口,有心人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這可是一府之大将軍,等閑可空不出來,但畢竟史萬歲話已經挑明了,希望楊銘接任,那麽夠膽跟楊銘争的,也就那幾個人。
楊廣又勸了幾句,史萬歲還是執意請辭,那楊廣就不能再勸了,不然顯得我缺不了你這個人似的。
面子反正是給到了,你自己不要。
于是楊廣道:“既然太平公一意要走,那麽衆卿議一議,左屯衛該由誰接手?”
皇帝放了話,這下大殿内熱鬧了,無論是誰,都在盤算着能兼顧自身利益的合适人選。
尤其熱心的,是那些軍府的副職,也就是将軍,他們輩分威望功勳,也都差不多了,是最有希望上去的。
史萬歲這麽做,提前并沒有跟楊銘商量,他知道楊銘需要培植新人,而他的身體确實頂不住了,既然無用,不妨急流勇退,給楊銘在軍中再增一個地盤。
楊銘始終沉默,他明白史萬歲的意思,所以心裏在盤算着,怎麽讓史萬歲去實留虛,去實,就是順利卸任,留虛,就是保留參加朝會的權力。
史萬歲的太平縣公,不足以讓他每日參與朝政,那麽就隻能往上給他提一提。
不得不說,有這樣一個事事爲自己考慮的師傅,楊銘的心裏是很感激的。
“臣以爲,秦王已經是右侯衛大将軍,不宜再兼任左屯衛,畢竟秦王事務繁重,不能再增負擔,”說這話的,是太仆寺卿兼左侯衛将軍的郭榮,他自己就想上去。
但是在自薦之前,不把秦王給摘出去,大家都沒有機會。
此言一出,附和者不在少數,因爲機會難得,大家都想進步。
史萬歲後悔了,因爲他感覺到自己的冒昧請辭,在無形中給楊銘增加了極大的阻力,現在的情形是,楊銘成了前方的攔路虎,大家都想把他挪開,然後再争。
楊廣早就看出這個問題,所以一開始就沒有答應,而是聆聽衆臣的同時,心裏盤算着怎麽将這個位置,交給兒子。
他這次不能不顧及别人的意見,因爲他要北巡了,軍府的将軍都要跟着去,萬一哪個心懷怨氣在北巡途中搞事情,那可不是小事。
出門在外,軍心必須穩定,史萬歲的請辭,也太不是時候了。
這時候,蘇威看向郭榮,笑道:
“從前也不是沒有這個先例,如果老夫沒記錯的話,仁壽四年,秦王便兼任右武衛、右領軍府兩衛大将軍,軍府事務雖然繁瑣,但下面還有像蒲城公(郭榮)這樣的人勞心操持着,秦王肩上的擔子重不重,也要看下面的人是否得力,如果都如蒲城公這般,秦王會非常輕松。”
明捧暗貶。
蘇威明着是誇獎郭榮是個幹才,卻也在暗示對方,你就是那個下面的人,不要想着往上爬了。
郭榮不好說什麽了,因爲他反駁的話,等于在說左屯衛的那兩個将軍不行,所以才會讓秦王勞累。
左屯衛的麥鐵杖和張定和,一個是陛下的人,一個史萬歲的人,能不惹最好不要惹。
宇文述道:“蘇公也要考慮齊王的感受嘛,齊王眼下爲長,兼任右備身府,如果秦王兼任兩府,您覺得合适嘛?”
“怎麽不合适?”楊玄感反駁道:“難道秦王身兼兩府,齊王就不是兄長了嗎?兄長怎麽都是兄長,不會因爲弟弟多兼一個軍府,就能改變。”
宇文述借機道:“那麽玄感也是認同長兄爲大了?”
“當然認同,”楊玄感完全不上套,道:“天下皆知,秦王長兄乃元德太子,二兄爲齊王。”
“然太子已故,齊王是不是長兄呢?”宇文述追問道。
高颎擔心玄感失言,立即插嘴道:“爾爲臣子,不要妄議皇子,太子新喪,舉國悲悸,許國公竟不能體諒陛下乎?”
宇文述一愣,瞬間冒出一身冷汗,趕忙偷偷打量了皇帝一眼,見無異狀,稍稍安心一些,但這個話題也是不敢再說了。
楊廣面無表情,淡淡道:“衆卿接着議,朕在聽着。”
接下來,大家又開始商議。
高颎眼下是從一品的光祿大夫,座位與楊銘之間,隔着好幾個人,不方便私聊。
他算是看出來了,楊銘不能去争這個位置,隻能保舉他人接任,免得得罪太多人。
涉及到自身利益,誰都不會讓,尤其是眼下,但凡有點機會的,都在想着把楊銘給推出去,然後他們再争。
史萬歲這個笨蛋,提前怎麽不商量一下?這下好了,大家都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