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裴蘊知道,因爲裴蘊身上兼着大理寺少卿,負責調查韋盈和楊暕的那樁醜聞,楊銘這麽問,其實也是在旁敲側擊的打聽,案子查的怎麽樣了。
當然不怎麽樣,可以說毫無頭緒,裴蘊猜到楊銘想聽什麽,苦惱道:
“太子妃被圈禁,朝臣也都心知肚明,但是沒人敢在私下碎嘴,談及此事,陛下給我們的旨意,也是暗查,可是都過去這麽久,刑部和大理寺還沒有掌握到任何線索,謠言最早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至今毫無頭緒。”
楊銘問道:“陛下有追問過你們嗎?”
“前段時間有過幾次,但最近已經沒有再追問了,”裴蘊道。
楊銘笑道:“裴公是聰明人,又擅揣摩陛下心事,你覺得,這件案子拖到最後,會怎麽樣?”
“多半會不了了之,”裴蘊老實道:“陛下好像已經不想追究了,那麽我們和刑部也就是例行公事,走走過場,等到風頭徹底過去,也就收手不查了,畢竟牽扯到皇室尊嚴,我們查起來的時候也是提心吊膽。”
楊銘點了點頭。
老爹不再追究,就是想淡化這件事,看樣子楊暕又躲過一劫。
楊約這一招雖然非常冒險,但收效巨大,打散了楊暕和韋盈之間的同盟關系,這對楊銘來說,是有利的。
翌日清晨,朝會上除了正式頒行大業律,以及長孫晟直接從伏俟城北上前往突厥王庭之外,楊廣當着群臣的面,封高颎爲光祿大夫。
前天還在朝會上痛斥高颎的宇文述他們,立即轉換了一副面孔,紛紛陪着笑臉向高颎道喜。
當高颎都開始拍皇帝馬屁的時候,所有人都得小心了。
因爲别人的馬屁,含金量不夠高,隻有高颎的馬屁,能讓皇帝産生爽感,從今天開始,楊廣說什麽,高颎都會支持。
今年的春遊,就要開始了,朝會上開始商議這次由誰主持。
曆來主持春遊的,都是皇室成員,别人沒這個資格,因爲春遊是大家族一年一度的大型相親會,皇室是要控制場面的,因爲家族聯姻影響深遠,一些少男少女的結合,很可能都會影響到朝堂格局。
這就是爲什麽年輕人的相親會,會擺在朝堂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目前也就幾個人可供選擇,蕭皇後、楊麗華、楊銘、楊暕、楊雄。
運河工程即将啓動,楊廣擔心老三楊銘會搗亂,于是他有意将楊銘支走,況且老三心思透亮,哪些家族能聯姻,哪些不能,老三心裏是有分寸的。
“這件事,就讓秦王去吧,”楊廣最終拍闆。
楊銘也樂意出去散散心,每天參加朝會,其實很苦逼的,跟這個争跟那個鬥,就沒有消停的時候,能休個假其實挺好的。
别人也希望他走,因爲楊銘在朝,會讓很多人感到壓抑。
今年的春遊,在三月中旬,天氣還是有點冷的,但寒冷的天氣無法阻擋年輕人那顆躁動的心。
楊銘第二天就不去朝會了,理由是張羅春遊的事情,實際上不用他張羅,不過是一個請假的借口而已。
他本來打算帶上楊茵绛和裴淑英她們,但是人家倆不樂意去,因爲已經嫁人了,還當了娘,不願意抛頭露面,陳淑儀還是在跟她們老陳家頻繁的打交道,何況沈婺華也回來了,所以陳淑儀經常不在家。
那麽就剩下個燕小棠。
高玥編成隋皇巡塞曲之後,功德圓滿,已經從晉陽樓返回了王府,她在聽說這件事之後,希望楊銘也能帶上她。
楊銘同意了。
今年的春遊,将是大隋建國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因爲南方世家徹底進來了。
如果說以前隻有一小部分與楊廣交好的世家,有機會參加春遊的話,那麽今年,南方無疑将會代替關中豪閥成爲主角,因爲其中很多世家,是第一次來關中,甚至還有蠻子。
楊廣雄才大略,開通運河的第二年,南北大融合已經展開,這對整個國家的統一局面,無疑是大大有利。
北強南弱的局面,正在逐步緩解,北方有權,南方有錢,各取所需。
聯姻,是最好的融合。
北方民間正在遭受疾苦,但這絲毫不影響大家族那些貴族子弟們鮮衣怒馬的奔赴關中。
春遊的治安,楊銘安排楊玄挺負責,從右侯衛抽調一萬人,而楊銘自己,則會帶上他的部曲,于最後時刻抵達。
今年的春遊,還是在終南山一帶,與楊銘那次參加的春遊,離得頗近,這次的營地更爲偏南一點。
南方有八大家族,其中過江爲僑姓,以王、謝、袁、蕭爲大,東南則爲吳姓,以朱、張、顧、陸爲大。
北方氏族皆爲郡姓,山東(崤山、函谷關以東地區)以王、崔、盧、李、鄭爲大,關中以韋、裴、柳、薛、楊、杜、李爲大。
代北(山西河北北部)爲虜姓,元、長孫、宇文、獨孤、于、陸、源、窦爲大。
這就是大隋真正意義上把控地方的既得利益集團,天下亂不亂,他們說了算。
控制這些人之間的聯姻,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爲各家都有各家的算盤,他們隻會考慮自身利益,不會考慮皇室的想法。
而楊銘要做的,就是讓他們枉費心機。
三月十一,楊銘的車隊出發了,在抵達終南山北麓的時候,玄挺會率大軍接應,引導楊銘前往他的駐地。
楊玄挺是非常樂意接手這件美差的,因爲他可以趁機多睡幾個江南美人,弘農楊終究是門閥之首,骨子裏看不起南方世家。
玄挺的正妻出身洛陽元氏,但玄挺是個大男子主義,老婆管不了他,而他也繼承了老楊家好色的天性,剛到營地,就已經盯上了好幾個大族家的千金小姐。
這次的春遊營地,東西二十裏,南北十五裏,全是帳篷,熱鬧空前。
楊銘的駐地位于腹心所在,緊挨着一條清水小河。
他一來,所有家族的主事者,都得來請安問候,楊銘也在大帳接見了他們。
熟面孔多,生面孔更多。
房玄齡和杜如晦,做爲楊銘的翻譯,陪列兩側,因爲很多地方方言,楊銘是聽不懂的,房、杜二人所知有限,也不太懂,好在他們倆也領着好幾個翻譯。
蘭陵蕭氏這一次派出的主事人,牌面足夠大,殿内省尚衣局主官尚衣奉禦,蕭璟。
殿内省是虞世基主管,所以蕭璟是虞世基的屬下,但是,虞世基根本不敢管人家,因爲蕭璟是蕭皇後的親哥哥,楊銘的親四舅。
尚衣奉禦,主要負責皇帝冕服,純純的閑差,所以蕭璟才有功夫來營地主持家族的事情。
“先給舅父賜座,”楊銘朝身旁的徐景擺了擺手,後者立即搬來一個木墩子,請蕭璟坐下。
級别不高,待遇頗隆,這就叫出身好。
“難爲舅父百忙之中,還要抽空來主持族内事務,此事本該由其他人代勞的,”楊銘笑道。
雖然和楊銘關系生疏,但人家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這麽給面子,蕭璟也是覺得很長臉,于是笑道:
“是皇後吩咐的,臣不能不來。”
“原來如此,”楊銘微笑點頭,老媽娘家那邊的方言,楊銘還是能聽懂的,畢竟老媽直到現在,說話都是一口老家方言,而且老爹楊廣,動不動也這麽說,聽的多了,自然也就會說了。
楊廣的語言天賦非常驚人,鮮卑話、關中話、吳語、河南話都會說,甚至還懂一點突厥話。
南方女人招人喜歡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說話好聽,軟軟糯糯,像是在給耳朵撓癢癢。
不像某些地方,長得再好看,一開口就完蛋。
大帳内,站在前方的,都是關中豪閥,弘農楊氏這次出馬的,也是個大人物,楊素楊約的親弟弟,萬年縣令楊嶽,房玄齡的老丈人。
今年這是怎麽了?各大家族好像都挺看重這次春遊的。
“給蒼山公賜座,”楊銘又道。
楊嶽是楊茵绛的親叔公,屬于楊銘外戚,當然也得給面子。
楊嶽微笑謝禮,緩緩坐下。
京兆韋氏,好家夥,韋約親自出馬了,逍遙公韋敻的幺子,韋沖的親弟弟,大閑人一個,每天除了吃飯睡覺玩耍,沒别的事可幹。
這老小子也是命不好,得罪了楊堅,這輩子别想出頭了,韋敻的兒子裏,現在就他一個還活着,聽說死去的那五個哥哥,分了不少家産給他,所以這小子非常有錢。
六個兄弟全都有爵位,韋約是觀城縣公。
“賜座,”楊銘道,這個人輩分太高,如今是逍遙公房的話事人,不給面子不行。
至于大隋老楊家這次來的主事者,直接讓楊銘瞠目結舌,對方的營地離這裏比較遠,所以姗姗來遲。
楊銘親自出帳迎接:
“四叔消瘦了。”
被關在皇宮長達六年的蜀王楊秀,終于在長姐楊麗華的多番周旋下,得以出來放放風。
楊秀現在已經不是蜀王了,而是庶人,隻見他苦笑搖頭:
“當不起秦王親迎,慚愧。”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您是我四叔,我是你侄子,這是永遠都不會變的,”楊銘直接挽起楊秀的胳膊,進入帳内。
他此時的心情非常複雜。
今年的春遊不簡單啊,各路神仙都出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