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次,楊廣希望這條河還是他來挖,但是宇文恺在朝會過後,已經從早先的興緻滿滿,變得不樂意了。
因爲多了一個楊暕和宇文述,他不想和這兩個人合作。
華夏自古以來,負責超級大工程的人物,都會青史留名,比如都江堰的李冰,比如鄭國渠的鄭國。
宇文恺當然也希望自己能和這兩位前輩同列史書,流芳百世,但是問題來了,楊暕一旦插手進來,宇文恺擔心自己會遺臭萬年。
一個廣通渠,死了六七萬,這還是楊暕被調回京師之後,他和楊約主持後期,體恤百姓之下才獲得的成果。
如果當時楊暕沒有被調走,他預估,運河至少會死二十萬,至少。
所以返回家裏的宇文恺,緊急召集族内子弟開始商量,怎麽推掉這件差事,他不希望半世英明毀在一條河上面。
裝病?不現實,病可不好裝,硬推,肯定也不行,以當今陛下的性格,他敢推,人家就敢罷了他的官。
當宇文恺琢磨着怎麽能推掉這件差事的同時,秦王嫔陳淑儀,帶着世子入宮了。
河東王楊瑞,住進了蕭皇後的永安宮,今後會由蕭皇後親自撫養。
早些時候,蕭後最喜歡的孫子,是楊昭的嫡子楊侑,接下來是庶長子楊倓,但是現在,蕭皇後很清楚,她應該将更多的寵愛,給自己的嫡長孫楊瑞。
母子之間,有時候并不隻是親情,一些小小的算計也是不可避免的。
楊銘現在威望正盛,是最有可能即位儲君的,蕭後善待楊銘的長子,也是跟自己兒子拉近關系的一種方式,或者說,是讨好自己的兒子。
不要以爲皇後就不用讨好别人,百姓家裏,奶奶最心疼的那個孫子,都有其心疼的必然原因,要麽是孫子的爹給錢花,要麽是孫子的爹給養老,要麽就是最有本事,三無的孫子,往往不受待見。
當然,還有一種奶奶,是所有的孫子孫女都待見,這種的非常稀少,可稱之爲偉大的女人。
楊瑞自打出生之後,進宮的次數其實不多,尤其是跟楊廣獨處的機會,十根手指都能數的過來。
但最奇妙的是,原本生下來相貌随了親娘的楊瑞,現在越來越像楊廣了。
楊廣在永安宮内,仔細的打量着眼前這位既陌生又熟悉的親孫子,隻覺對方眉目與自己極爲相似,尤其是幾個不經意的面部小動作,幾乎跟自己如出一轍。
這特麽的,絕對親孫子。
楊廣心情大好,朝孫子笑道:
“可有讀書?”
“沒有,”楊瑞老實道,肯定沒有啊,他今年才剛剛能把話講利索,至今爲止,認識的字不超過二十個。
楊廣微笑點頭,他覺得皇家的孩子,是需要早教的,三歲正合适,于是他給楊瑞找了兩個老師。
一個是國子監祭酒韋澄,一個是司隸台大夫薛道衡。
楊廣心裏也知道,誰是有真才學的,所以這兩個老師,都是大隋拔尖的大學者。
薛道衡,楊廣本意是想弄死的,但是禦史台給他的奏報中說,薛道衡自從返京之後,爲人處世非常的低調,幾乎和朝臣沒有任何交集,除了秦王楊銘。
薛道衡的女兒薛池,經常來返于秦王府,好像跟自己的兒子還是幼時的玩伴,沖着楊銘的面子,楊廣對薛道衡的殺心,暫時被壓制下來。
楊瑞本來還能好好的耍幾年,結果一入宮,就進入了苦逼的學習生涯。
楊堅不重視兒女的教育,但是楊廣特别重視,因爲他有意提升儒家的地位,儒家的正統在南方,其實也是提升南方氏族的地位。
“你阿娘近來可好?”蕭皇後微笑問道。
楊瑞搖了搖頭:“不知道,阿娘現在不與我一起住了。”
他這是說瞎話,楊茵绛教給他的,他們母子一切照舊,平時還在一個被窩裏睡,但是楊茵绛猜到,父皇母後肯定會有此詢問,所以費了一番苦心,教導兒子該怎麽回話。
大衆的觀念裏,似乎不該教導小孩說假話,但事實上在大隋的門閥當中,從小說假話,幾乎是必修課。
這就是階級差異。
儒家的所有學說,都是在教導人,但真正的既得利益者,則會從中看出更深一層的含義,所以學問在他們眼裏,是爲人所用的工具。
讀書再好,并不能讓你跨越階級,隻有将儒家的那一套徹底搞明白,才可以。
這就是爲什麽,很多中産階級一直在苦心鑽研《厚黑學》,《曾國藩家書》以及《洛克菲勒寫給兒子的38封信》,他們想改變命運。
韋澄和薛道衡,隻是楊瑞學問上的導師,而楊瑞真正的人生導師,是楊廣和楊銘。
國子監,是大隋的最高學府,能在裏面讀書的,家裏至少都得有一個候。
事實上,出身候府的孩子,在國子監屬于吃不開,沒地位。
國子監所有老師學生,加在一起有一個固定的數量,一千零二十一人,除去祭酒、博士、助教、司業、監丞等等之外,學生隻有七八七十八人,其中皇室占了兩百二十一人。
就這樣,楊瑞被自己親爺爺親奶奶,無情的扔進了國子監,而且每天下晌,薛道衡還得來給他補課。
一天的大部分之間,都被剝奪,楊瑞覺得自己生無可戀了。
宇文恺想出了一條絕佳的妙計,可以讓皇帝心甘情願的免掉他總監運河的差事。
從江都回來的路上,楊廣曾幾次召見宇文恺,詢問該如何在突厥人面前,彰顯我大隋國力之鼎盛,軍威之雄壯。
當時的宇文恺就已經開始琢磨整理,他明白皇帝的意思,就是要在突厥人面前耀武揚威,震懾塞北。
說白了就是裝逼。
裝逼是需要面子工程的,于是宇文恺當時和皇帝琢磨出三樣東西。
一是大帳,可容千人的大帳篷。
二是行殿,也就是可以行走的宮殿。
三是行城,可以行走的城池。
皇帝即将北巡,這三樣東西,整個大隋除了宇文恺,别人做不出來,這無疑是最好的推辭了。
于是當天下午,宇文恺帶着這三件頂級面子工程的圖紙進宮了,然後向楊廣陳述,我一心不能二用,要是去修運河,我可趕工不出來這三樣東西。
于是楊廣琢磨一下,覺得還是面子更重要,于是宇文恺的營造大監,安安穩穩的移交給了閻毗。
而閻毗将如曆史記載的那樣,總監永濟渠。
閻毗這個人,出身非常牛逼,跟北周宇文家,聯姻不斷,一直都是親戚。
大權臣宇文護,是閻毗的表叔,閻毗的媳婦,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女兒清都公主。
他的兩個兒子,後來在唐朝也混得非常牛逼,其中一個,超級出名,貢獻了兩幅傳世佳作。
一幅收藏于故宮博物院,被稱爲“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的《步辇圖》。
一幅現藏于美國波士頓博物館,大名鼎鼎的《十三帝圖》,也就是《曆代帝王圖》。
這兩件,都是頂級國寶,作者閻立本,閻毗的二兒子。
楚公府,楊銘和楊約玄感他們,先是聊了一些洛陽江都發生的事情,随後又聊到朝會上打架的事情。
楊玄感直呼痛快,虞世基虞世南兄弟倆,别看官做的很大,但是玄感是不放在眼裏的,在他看來,這兩人叫做一朝臣,也就是擅長逢迎,哄住了當今陛下,家族并沒有實力和底蘊繼續保持高位。
哪天一旦失寵,玄感會想辦法把虞家直接整垮,這不是誇口,人家有這個實力。
關中人是打心眼裏瞧不起南方人,世事變幻無常,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千年後反過來讓人家瞧不起了。
事實上幾百年後,關中就不行了,尤其是京北代替長安,成爲華夏首都之後。
楊銘緩緩抿着杯裏的酒,揮了揮手,示意那些舞女都下去。
楚公府上,舞伎獻藝是必備曲目,他們家的舞伎比太樂署的質量都高。
“你們倆今後,不要再針對老二,等他把運河修成,再說,”楊銘淡淡道。
楊約聽出了警告的意思,點了點頭:
“陛下非常在意這條河,而且北巡塞外之後,也會從涿郡沿河而下,那麽宇文恺勢必需要加趕工期,一旦趕工,河北必反,哪用得着我們扯他的後腿,到時候看楊暕怎麽收場。”
“你爲什麽認定了,河北一定會反呢?”楊銘好奇道。
楊約道:“因爲糧食供應不足,别看陛下從江南調撥了兩百萬石,這是遠遠不夠的,河南各大糧倉現在都是半空,剩下的都需供給關中,不會給民夫吃,而閻毗是河南人,肯定優先保障河南民夫的糧食供給,這樣一來,山東河北就吃不飽,而此番征調,河北最多,它不反誰反?”
“楊中書說的在理,”站在楊約身後的李密道:“河北爲舊齊故地,民心本就未歸,加上漢王叛亂影響,其實眼下的河北,迫切的需要派遣一位能臣安撫治理,此番強加征調,恐出大亂。”
“亂了好,”楊玄感道:“亂了對殿下有利,也是扳倒齊王的一次絕佳機會。”
楊銘沉吟片刻,皺眉道:“如果屆時真要大亂,爾等需助我速速安撫,以免事态擴大,波及更廣。”
“這是自然,”楊約道:“殿下盡管關心,我會将一切都安排好。”
楊約他們與清河崔氏的關系一直都很不錯,因爲兩家是姻親,老二楊玄縱的正妻,就是出身清河崔氏。
在河北,清河崔,博陵崔,範陽盧,這是最大的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