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銘心知高颎目光高遠,與楊素一樣,都是總攬全局的統帥級人物,于是虛心求教道:
“請高公解惑。”
高颎笑了笑,從書架上拿出一本書,書裏面有一幅圖,大概繪制了大隋河西方向的一些粗淺的地理情況,沒有裴矩的西域圖記那麽詳細,但也算很少見的了。
“鐵勒能被裴矩說服,與我大隋夾擊土谷渾,究其原因,是因爲鐵勒現在的地位很尴尬。”
說着,高颎指着圖上道:
“鐵勒夾在西突厥和土谷渾之間,左支右绌,所以必須向大隋稱臣,以獲得生存空間,咱們算計人家,人家也在算計咱們。”
“既然大隋有意對土谷渾用兵,鐵勒自然是樂見其成,因爲沒有土谷渾,鐵勒南邊最大的威脅就沒有了,隻需提防北面的西突厥就可以,殿下看出什麽問題沒有?”
楊銘聽到這裏,點了點頭:“高公的意思,咱們滅了土谷渾之後,鐵勒也會下場搶地盤?”
“殿下果然聰慧過人,”高颎笑道:“對于鐵勒來說,南邊之患是土谷渾還是大隋,區别很大,滅了土谷渾,結果大隋派兵進駐,對他們來說是得不償失,所以介時必然翻臉争奪地盤,那麽殿下認爲,此題何解?”
楊銘沉吟片刻後,說道:“以西突厥牽制鐵勒。”
高颎一愣,随即搖頭苦笑:
“怪不得裴矩曾言,殿下乃天縱謀略,不錯,經略西域,其實就是經略西突厥、鐵勒、土谷渾三家,西域諸小國皆依附在此三國之下,攻滅土谷渾的首要之重,就是要牽制住另外兩家。”
“西突厥處羅可汗的母親向氏,是我們中原人,眼下就在大興,裴矩老謀深算,已經令崔君肅拿着向氏的家書,去了西突厥汗帳慰谕,此舉就是爲了說服處羅,從旁挾制鐵勒,西突厥和鐵勒是世仇,處羅當年就差點死在鐵勒大汗契苾歌楞手裏。”
楊銘笑道:“裴矩好像把什麽都算計到了。”
“但是戰場形勢波谲雲詭,随時都會有變化,”高颎道:“殿下隻要清楚,我們的目的什麽,我們需要注意什麽,此戰便可進退有據,立于不敗之地。”
“明白了,”楊銘點了點頭。
這叫牽一發而動全身,大隋忍了土谷渾這麽久,就是圖個名正言順,免得其它勢力摻和進來,最後鬧的一團糟。
裴矩肯定也知道鐵勒到時候會翻臉,所以早早經營西突厥,但是能不能說的通,又會有多大效果,這是無法預見的。
一旦出現變化,就需要楊銘的臨場應變,而高颎的提醒,其實就要是告訴楊銘,要以大局爲重,兼顧西突厥和鐵勒的反應,如果形勢有變,該退一步的時候,就得退一步,一旦陷入三方圍毆,那可是全軍覆沒的局面。
大隋想搞他們,人家就不想搞大隋嗎?
眼下的和平,不過都是顧及自身利益前提下的權宜之計。
接下來,高颎又指着地圖道:
“我大隋經略西域的目的,就是打通漢時的西域走廊,促進與外交流,溝通貿易,而我中原的西出通道,一共有三。”
“第一條,是北路,從敦煌出,過陰山、燕山,然後從折羅漫山(天山)北道出。”
“第二條,是中路,從敦煌出,至高昌,過折羅漫山南道,可抵波斯。”
“第三條,下路,從敦煌出,過土谷渾,從昆侖山出,可進入天竺。”
楊銘當然能看懂,其實就是絲綢之路。
高颎的意思是說,大隋的目的,是盡量确保這三條通道貿易順暢,當然,最差的結果也得是開辟其中一條。
這其實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上中下三條路上,都是雁過拔毛的主,唯有以各種手段,與這些國家達成協議,才能确保大隋的貨物能有足夠的利潤。
不然你卡我一下,你扣我一些,他再搶我一點,這已經沒賺頭了。
攻滅土谷渾的同時,還要注意西突厥和鐵勒的态度,這無疑是一場比較艱難的仗,因爲你不能和這兩家交惡,否則打不開西出通道,土谷渾白滅了。
這事還得看裴矩,楊銘來硬的,裴矩玩陰的。
高颎在營造洛陽和修建運河的事情上,都持反對意見,唯獨對土谷渾,是完全支持的,因爲他清楚,打開西出通道,對大隋意味着什麽。
離開高府後,楊銘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安頓薛池,老實說,他現在對薛池僅剩的那點新鮮感,都沒有了。
可是人又不能送走,畢竟他的初衷,是保住薛道衡。
“跟我回府吧,你愛住多久住多久,”車廂内,楊銘無奈道。
薛池挑了挑眉,好奇道:“阿爺讓我見你的意思,不會是想讓我嫁給你吧?”
楊銘搖了搖頭:“王妃、側妃、妾妃、王嫔,我都有了,何來嫁字?”
“不是吧?讓我給你做妾?”薛池頓時一臉不滿:“你想的美。”
薛道衡,出身河東薛氏,河東郡三大豪閥之一,嫡女給人做妾,确實說不過去,别看楊銘是親王,人家照樣不樂意給親王做妾。
楊銘忍不住笑道:“不用做妾,但是你得住進王府,這是爲你阿爺好。”
“爲什麽?”薛池愣道。
楊銘将視線移至窗外:“不要多問,照辦就是。”
“你太霸道了,”薛池也跟着将頭扭向另一側:“但我這次不反駁你,因爲我最近也覺得阿爺很奇怪,心事重重的,問他他也不告訴我。”
不告訴你就對了,豪門世家,最忌諱的就是在子女心智尚且不成熟的時候,讓他們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事。
這是很可怕的,後果也非常嚴重,比如有位孫女,說他爺爺的存款有九位數,這下好了,出事了吧?
“那我住進你的王府,以什麽理由呢?”薛池道。
楊銘淡淡道:“妾。”
薛池目瞪口呆:“那我的名聲不是徹底毀了嗎?将來我怎麽嫁人?”
“你怎麽嫁人那是你的事,”楊銘故意逗弄她道:“人家寡婦還能再嫁呢。”
“你你.”薛池氣的滿臉通紅,卻也說不出話來。
江都宮,
楊廣已經收到了裴矩的奏報,包括楊銘派人加急送來的自薦奏疏,于是他立即召見大臣商議此事。
“西征時機已到,刻不容緩,臣以爲秦王可爲行軍大元帥,擔此大任,”蘇威道。
除了秦王還能有誰呢?京師那邊可供選擇的元帥人選,隻有楊銘了。
楊廣點了點頭,說道:“秦王奏疏中所列諸将名單,諸卿怎麽看?”
“臣以爲不妥,”宇文述首先道:
“蕭摩诃乃陳朝舊将,其心不忠,不宜領軍,楊玄挺毫無統兵經驗,不可委以重任,周法尚不服管教,也不宜随軍西征。”
牛弘聞言,立即反駁道:
“蕭摩诃早就是秦王幕僚,北擊楊諒也是立了功的,怎麽就不能用?當今我大隋南北一統,早已沒了南北之分,舊陳之将,今也是我大隋之将,許國公何故有此區分?”
宇文述沉聲道:“牛公是不是忘了?當年蕭摩诃的兒子蕭世略在江南謀反的事情。”
“蕭世略的事情,高祖皇帝已有定論,與蕭摩诃并無瓜葛,”牛弘皺眉道:“許國公這是打算推翻高祖皇帝當年的舊案?”
“你這是胡攪蠻纏,”宇文述冷哼一聲,看向皇帝道:“陛下,西征大事,一定要用人得當,臣以爲,蕭摩诃其心未歸,不堪大任。”
楊廣點了點頭:“愛卿繼續說下去。”
宇文述接着道:“玄挺雖跟随楚公常年征戰,然不過是帳下一部曲耳,并無統兵經驗,如今初任右候衛将軍,經驗尚淺,還需多多曆練,才能委以重任。”
“笑話,”蘇威直接下場,道:“在座諸位,有幾個沒有在楚公帳下效力的?難不成諸位也難堪大任?玄挺不過是名爲部曲,實爲先鋒,随楚公南征北戰十餘年,經驗頗豐,何需曆練?”
接着,蘇威看向楊廣,道:“臣以爲,選将一事,應全權交付秦王,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也許秦王更清楚。”
楊廣也點了點頭:“愛卿之言,也甚合理。”
這時候,來護兒也出聲道:
“秦王所列八将,好像除了麥鐵杖之外,都是秦王所熟悉的人,也許秦王所考慮的,還是誰用着順手的問題,将在外,首重有令必行,有禁必止,臣也以爲,選将一事,還是應考慮秦王的意思,才能做到上令下行。”
楊廣還是點頭:“有理。”
這下子,大家心裏都犯嘀咕了,皇帝到底在想什麽啊?
楊廣掃視衆人,隻覺殿下之人沒有人能看懂他的心思,多少有點無奈,于是提醒道:
“選将一事,朕傾向于交給秦王,但是元帥長史,裴矩不适合。”
楊銘在前面打,後面裴矩還得盯着點鐵勒和西突厥,負責交涉,不然這兩家一旦倒戈,自己的兒子就是身陷重圍的局面,他可不想再給一個兒子送終。
所以此戰,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拿不拿的下土谷渾,還是次要的,他不能接受楊銘陣亡。
大隋立國以來,但逢皇子親征,元帥長史一職,必然是極富戰略眼光,可以統籌全局的卓越帥才,才能擔任,皇子大多時候就是挂個名,起鎮撫三軍的作用。
正如楊銘平定漢王叛亂,長史是楊素一樣。
所以元帥長史,最好是楊素那種級别的,兒子挂個名就可以了,不能太冒險。
楊銘也沒有想到,他的老爹,實際上是很在乎他小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