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祭祀太廟。
老楊家的太廟裏,楊銘也就知道祖父楊堅和曾祖楊忠,再往上的一個都不認識,但是宗廟的記錄當中,他們老楊家,是漢太尉楊震八世孫,五胡十六國時期燕國北平太守楊铉的後代,楊铉是楊堅的六世祖。
楊铉的有個兒子叫楊元壽,在北魏時期任武川鎮司馬,而衆所周知,關隴集團就是六鎮起義發的家,武川鎮就是六鎮之一。
關隴集團的核心人物,就是北魏時期的八柱國十二大将軍。
其中柱國大将軍宇文泰、李虎、獨孤信、趙貴、侯莫陳崇,大将軍侯莫陳順、宇文導、賀蘭祥、楊忠,都是武川鎮出來的。
而關隴集團的第二代領袖宇文泰,是李世民的外曾祖父,李虎是李世民的曾祖父,這就是爲什麽,是唐代隋,李代楊,因爲人家有這個底蘊。
而楊素,是漢太尉楊震的十六世孫,他們家的族譜可以追溯到楊震的兒子楊奉。
這就是爲什麽,是楊約代爲主持祭祀,因爲太廟最上面那個楊震的牌位,真的是他的祖宗。
什麽事情,都沒有祭祖大,楊約主持,楊銘領銜宗室,于太廟開始了盛大的祭祀禮。
楊約是負責主持,并不是他祭祖,而是他來協調太常寺、光祿寺、宗正寺、鴻胪寺來主持祭祀大典。
皇帝在,自然不用楊約統籌安排,而現在,楊廣将這個任務交給楊約,楊約才有權力協調各個部門,準備貢品,準備祭詞,清掃太廟,僧、道還擺壇社醮,鼓吹署還有鳴鑼擊鼓與弦樂伴奏。
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過程,都是楊約來總領,差不多相當于紅白事的主持人。
而楊銘等一幹宗室,要身着禮服,進入太廟之後,在大祭祀的引領下,什麽時候跪,磕頭幾個,燃香幾柱,口中念什麽詞,都是有規矩的。
祭祖過後,差不多半個月,楊廣的回信從運河半道的一座行宮給送來了。
信上也是在詢問楊銘,關于楊約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僞,一定要查清楚。
而這個時候,觀王楊雄與黃鳳麟陳孝意他們,也都查清楚了,當日祭祖的,确實是玄縱,并不是楊約。
華陰縣那邊,有人說見到的是楊約,有人說見到是楊玄縱,但是叔侄倆體型太像,面容又相仿,所以很容易混淆。
但是查看出入記錄,以及城内摸底調查之後,基本确定,确實跟楊約沒有關系。
楊雄完全是在走過場,整個過程一點都沒有認真對待,黃鳳麟一看這架勢,就知道自己可以随便安排了,所以整個案子全都是他來負責記錄查辦的,陳孝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是應付差事。
裴寂這下徹底懵逼了,雖然他知道事實并非如此,但是這個時候不認錯,下場會很慘的,他怕秦王找個由頭,把他給辦了。
于是他在朝會上主動請罪,說是自己疏忽大意,沒有查清楚就蒙蔽了陛下,罪該萬死。
這就叫聰明人,能屈能伸。
他這個态度,楊銘還真就不好弄他,因爲禦史台的風聞奏事,風聞兩字本來就帶着真假難辨的意味,意思是,隻要你聽說了,就得上奏,至于真假,皇帝自然會查清楚。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于是楊銘将楊雄他們查到的所有卷宗都整理好,以奏疏的形勢上呈皇帝,随後他又以私人名義寫了一封信,派人遞送給老爹楊廣。
當楊廣收到這些卷宗的時候,已經臨近十月份了,因爲楊廣現在,已經順利抵達揚州,住進了江都宮。
江都是郡,首府是揚州。
他在去江都的路上,還撈到一個美人,是個有夫之婦,名爲吳绛仙,被楊廣封爲崆峒夫人。
目下的楊廣,最爲寵幸此女,幾乎日夜偷歡,不理政務,楊銘發來的卷宗,擱置了半個多月,他才從女人的香閨中脫出身來。
不得不說,在某些方面,楊廣比自己的三兒子,強上太多,至于二兒子,就不好說了,暫且稱之爲不相伯仲吧。
這天,楊廣一身便服常衣,于成象殿召見諸臣議政,這段日子可是潇灑壞了,連禮服都懶得穿了。
“諸卿可知,江都百姓,如何贊頌朕?”楊廣笑道,他這是直言不諱的讓大家拍他馬屁呢。
宇文述喜道:“何稠制儀仗,缺羽毛,有仙鶴自銜其羽而獻之,所以江都民間都在盛傳,天子造羽儀,鳥獸自獻之,天子實爲聖人降世。”
“恐是爾等爲讨朕喜,所編織耳,”楊廣大袖一卷,哈哈大笑,表情頗爲受用。
宇文述頓時裝作一臉惶恐道:“臣怎敢編造此言?如今江南皆在風傳,陛下可遣人聞之,便知究竟。”
其他人也是微笑附和,說什麽确實聽說過這樣的傳言。
楊廣心情大好,慵懶的以肘抵膝,拖腮笑道:
“朕初臨揚州,便免除揚州賦稅,大赦囚犯,如此豐恩厚典,自然得萬民稱頌。”
這就是花錢賺吆喝,楊廣來揚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免除揚州城五年賦稅,外加舊總管府轄區三年賦稅。
原來的揚州總管,總督四十四州軍事,這些地方,全都免稅三年。
首先,這樣的做法,确實對江南地區有着極大的安撫作用,無論世家大族還是普通老百姓,肯定都非常高興,三五年不用繳稅,這絕對是大好事,所以這項舉措,是有正面意義的。
但是,你免的錢太多了,半個南方不交稅,這是什麽概念?
先是營造東京,然後是廣通渠,北邊都快被你拖垮了,伱現在來造福南方人了?
三五年之内,江南收不上一個錢的稅,那麽楊廣的開銷,必然是得北邊供着,但是楊廣的開銷實在是太大了。
就現在,整個江都的百姓,都去了江邊,圍觀你的豪華船隊呢。
龍舟一艘(皇帝),翔螭一艘(皇後),浮景舟九艘(高等級嫔妃),蕩漾水彩舟三十六艘(低等級嫔妃),五樓船五十二艘(正三品上),三樓船一百二十艘(四品官、僧、道),二樓船兩百五十艘(五品官、各國使節),黃篾舫(五品以下),另外還有鳳艒、黃龍、赤艦等船,共計五千一百九十一艘。
關于楊廣南巡江都的景象,資治通鑒記載:舳舻相接二百餘裏,照耀川陸,騎兵翊兩岸而行,旌旗蔽野。
事實上,直到現在,還有一千多條船沒到江都呢。
在衆人溜須拍馬,逢迎半晌後,楊廣心情舒暢的令高野從卷宗當中挑選一些重要的出來,簡單處理一下。
他現在沒心情處理政務,崆峒夫人吳绛仙正穿着透明薄紗,在後面寝宮等着他呢。
那麽,什麽奏疏才是重要的呢?
首先看人,上奏疏的人重要,那麽奏疏就重要。
楊銘當仁不讓了。
卷宗很厚,楊廣實在是懶得看,隻挑了最後的彙總,大緻翻閱了一下。
剛看完,他的眉頭便緊鎖在一起。
老三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敢把這樣的結果,給朕呈上來?他是覺得朕好糊弄?
啪的一聲,楊廣将奏疏扔在一旁,
衆人見到皇帝動怒,也是不敢吱聲,唯有來護兒小聲問道:“奏疏中所載何事?竟引陛下動怒?”
“自己不會看嗎?”楊廣語氣愠怒道。
來護兒起身,小心翼翼的将奏疏拿起來,看完之後,又遞給身旁的宇文述。
接着,衆臣紛紛傳閱,楊玄感的表情變化最大。
狗日的裴寂,老子早晚辦了你。
宇文述心花怒放,在他看來,這是一個極好的落井下石的機會,因爲陛下動火了,那麽順着陛下的火,才能引到秦王身上,好好的燒他一燒。
宇文述皺眉道:“楊約不尊君上,乃大不敬,這麽大的事情,秦王爲何會讓觀王帶着兩個小吏去做呢?刑部大理寺竟然完全沒有參與,真是匪夷所思。”
他的話,明擺着有拖秦王下水的意思,蔡王楊智積在當年的仁壽宮之變時,與楊銘結下了交情,而他也收到京師的家書,說是楊銘重用宗室子弟,這麽看的話,秦王就是自己人。
于是他先是瞥了玄感一眼,也跟着道:
“也許真的是看錯了,楊中書半道祭祖,可能性确實不大,畢竟他是奉旨回京,祭品都沒有準備,怎麽祭祀?沒聽說空着手能祭祖的。”
楊玄感沒想到有人竟然幫忙,心中大喜,也趕忙道:“禀奏陛下,叔父絕對是被人造謠中傷。”
“呵呵.”楊廣冷笑道:“你給朕一個理由?”
楊玄感義正言辭道:“叔父楊約,膝下無子,無後者爲大不孝,怎堪祭祖大事?”
這個理由完全站得住腳,隻不過楊約無後這種事,連楊廣都不好意思提,沒曾想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楊玄感給揭露出來了。
誰都知道楊約那方面不行,但沒人敢說出來,因爲這是揭人家的短。
楊廣點了點頭,陷入沉吟,确實,楊約沒有子嗣,是個大缺陷,你都給祖宗絕後了,你有什麽資格祭祖呢?
雖然有個繼子玄挺,但繼子終究是繼子。
虞世基這個人,在洛陽的時候,已經被楊暕順利收買,值此關鍵時刻,自然也會站出來落井下石,
“裴寂一向謹慎小心,若無确切根據,想來不會中傷楊中書,正如許國公所言,秦王實不該讓刑部大理寺置身事外,不合法理,楊中書與秦王是姻親,會不會有徇私之嫌呢?”
蘇威立即反駁道:“卷宗之上,記載明确,秦王因擔心三司會審,延誤祭祀太廟,所以才如此行事,虞侍郎是覺得,殿下會徇楊約的私,而不理會對方逾制之舉?如果楊約真的半道祭祖,不單單是對陛下大不敬,也是藐視宗室,秦王身爲宗室一員,豈能放過?”
牛弘看向蘇威,笑道:“虞侍郎的意思,是說秦王不顧宗室,也要包庇楊約,我聽着都覺得可笑。”
“我可沒這個意思,你不要亂說,”虞世基趕忙喊冤。
楊恭仁更是冷哼道:“而且虞侍郎的言外之意,是家父也有徇私之嫌喽?”
他爹楊雄,是調查的總負責人,所有案詞卷宗,都是楊雄審理經辦的,宇文述他們懷疑調查有貓膩,無疑把楊恭仁的爹也給卷進來了,人家能高興嗎?
這時候,民部尚書長孫熾看向皇帝,陳述道:
“陳孝意此子,忠心耿直,潔身自好執法嚴明,他既然也是經辦人之一,這個結果,臣以爲不會有錯。”
楊恭仁又不高興了:“你這話什麽意思?我父親就不忠心了?秦王将案子交給我父,本意就是因爲他老人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包庇任何人的可能,陳孝意一個小小的侍禦史,忠心耿直還輪不到他。”
長孫熾無言以對。
觀衆臣相争,楊廣頗爲自在,像是看戲一樣,悠然自得,但是他心裏,還是對自己的兒子不太放心,老三的城府太深,做事又缜密,他要想包庇楊約,保準别人查不出什麽貓膩。
這時候,高野湊至楊廣耳邊,小聲道:
“秦王是有家書的,與卷宗是一起送來的,家書眼下在皇後那裏,要不要現在取來?”
楊廣頓時皺眉:“既然有信,爲何在皇後那裏?”
“因爲信有兩封,一封是給陛下,一封給皇後,皇後認爲,應該是普通的請安信箋,所以都收起來了,”高野道。
“糊塗,”楊廣沉聲道:“将信取來。”
他了解自己的兒子,如果隻是單純請安,不至于爹娘各一封,而且老三以前就幹過這種事,明裏一套,暗裏一套。
當楊廣看完自己兒子的來信後,徹底釋懷了。
楊約這個狗東西确實去了,但不是祭祖,而是祭奠兄長楊素,這就無可厚非了,因爲楊素死的時候,楊約并不在京師,而在洛陽監修運河。
何況人家倆兄弟一向感情深厚,死前沒能相見,如今既然是順路,祭拜一下也是無所謂的。
老三也是爲了大事化小,免得影響他們老楊家的宗廟祭祀,所以才将事情壓了下來。
還是老三顧大局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