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長姐動怒,就要拂袖離開,楊廣趕忙從龍案後面走出來,一臉無奈道:
“阿姐留步,是我剛才語氣重了。”
楊麗華停下腳步,歎息一聲:“你在江南太久,不知道獨孤公于我大隋,到底是怎樣的功勳,阿姐隻想告訴你,滿朝文武,你誰都能殺,就是不能動他。”
說罷,楊麗華轉過身來,道:
“獨孤是朝臣的楷模,無論蘇威楊素還是牛弘,其實一直以來都在暗地裏學他,以至于父皇在時,朝野清平,賢臣泉湧,皆因他們以獨孤爲鑒,你殺獨孤,他們就失去了楷模,會讓他們覺得,以前學獨孤,都是錯的。”
“縱觀我大隋立國至今,還有比高颎更忠心的嗎?”
高颎的忠,楊廣是知道的,但是他覺得,高颎是對二聖忠,不是對他忠,這其實是他的錯覺。
因爲楊堅在時,能聽進去群臣的勸告,但是他聽不進去,所以就會覺得高颎的話分外刺耳,就會聯想到高颎是看不起他。
事實上,在楊廣還是晉王的時候,高颎确實看不起他,但是楊廣即位之後,高颎就沒有輕視的念頭了,因爲楊廣所作的每一件事,其實都是極富遠見的,就是太特麽急了。
崽賣爺田心不疼,楊堅積攢下的豐厚家當,楊廣揮霍起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高颎看着心疼,因爲他知道,這份家業積攢,是多麽的不容易。
“罷了,既然阿姐都這麽說,我就放過他,但是得有人警告他,把嘴巴閉好了,别在妄議天下大事,”楊廣主動做出讓步,道:“隻要他今後管好自己的嘴,朕準他頤養天年。”
楊麗華歎息一聲,點頭道:“我會跟他說的,還有,今後不要動不動鞭打楊銘,阿娘在時,都舍不得罰他一次。”
“就是阿娘把他寵壞了,”提起楊銘,楊廣瞬間來氣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處罰他天經地義,這小子翅膀硬了,現在都敢在朝會上給我難堪,再不收拾他,将來是不是要逼朕退位呢?”
楊麗華眼神奇怪的瞪了弟弟一眼,道:
“越說越離譜了,好了好了,打也打了,我現在說情也晚了,我去探望一番,瞧瞧他怎麽樣了。”
“阿姐莫去,”楊廣皺眉道:“我發現你也太寵他了,這樣可不好,容易讓他滋生驕縱,我近來刻意冷落,就是要讓他好好清醒清醒,别以爲老大不在,這個位置就是他的,我給他的,才是他的。”
“行行行,我不去了,”楊麗華無奈的搖了搖頭,清官還難斷家務事,皇帝的家事,更是複雜到讓人頭疼。
楊銘此番受罰,傷的不輕,雖然負責施刑的禁衛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但鞭子打在肉身上,那種疼痛感,非親身經曆者不能體會。
他從太醫署,又被擡到了永安宮,蕭皇後一直在旁看護着。
負責施刑的兩名禁衛,眼下就跪在永安宮門口,他們倆今天不領一頓責罰,都不能安心。
好在皇後仁義,知曉不是他們的錯,放他們走了。
秦王府那邊,收到了楊暕送來的一份大禮,錢、糧、帛,二十車。
而且是楊暕親自送來的。
“真是大喜,沒想到阿雲給銘弟再添一子,弟妹還不快派人入宮報喜?”楊暕這次來的,也真是湊巧,正趕上裴淑英臨盆。
楊茵绛在得知丈夫受罰之後,心疼死了,尤其是楊暕添油加醋,形容的非常誇張。
眼下也顧不得招呼對方,她便令人準備車駕,要親自入宮探望丈夫,順帶給皇帝皇後報喜。
楊暕也趕緊回府,給新侄子準備賀禮,他要準備兩份,一份賀父皇母後,喜添皇孫,一份賀老三添丁之喜。
他現在一意讨好楊銘,所以非常舍得,别以爲當年楊銘扣下來的是他的全部家當,正所謂狡兔三窟,楊暕在京兆地區,就有好幾個藏錢的小金庫。
驸馬爺裴宣機,現在已經是左備身府将軍,名義上歸李淵管,但李淵這種老滑頭,肯定不會管人家,甚至還會套交情。
在得知姐姐誕下皇孫之後,他也是第一時間與公主楊婵一起,來秦王府探視。
他心裏爽的一批,因爲阿姐争氣,生下來的是兒子,以楊銘現在的聲望,隻怕不出滿月,孩子就能封王。
隻可惜,他見不到裴淑英的面,因爲裴淑英是王側妃,人家是皇帝的兒媳婦,是皇家的人,别看裴宣機是驸馬,又是親弟弟,他也屬于外男。
外男是不能入房探視的。
今天的秦王府,楊家宗室全來了。
“兒媳奏禀父皇,側妃裴氏誕子,母子平安,”楊茵绛手裏捧着的托盤上面,是孩子的生辰八字。
楊廣大喜,令人将生辰表送至宗正寺,列入族譜。
“告訴宗正寺,按規制,該怎麽賞,就這麽賞。”
“恭賀陛下,”高野樂呵呵的下去辦事去了。
楊廣也是心情大好,看向楊茵绛,笑道:
“朕一開始就知道,肯定是皇孫,那便是楊瑾了。”
接着,楊廣令人取來一本厚厚的典籍,這套典籍上面,記載的是大隋全國行政區域劃分。
楊茵绛見狀,内心大喜,因爲這是要封王了。
隻見楊廣一頁一頁的仔細浏覽,半晌後,點了點頭道:
“今年運河就要開通了,運河自荥陽始,值此國運昌隆之年,便以荥陽做他的封地吧。”
“兒媳代裴氏,叩謝父皇,”楊茵绛俯首行大禮。
楊廣笑道:“皇後還不知道這件喜事,老三挨了罰,眼下就在永安宮,你去吧。”
“兒媳告退,”楊茵绛心花怒放。
大隋封王,看地方,北爲尊,南爲卑,封在北方是最好的,而北方又以關中爲上,河南次之,山西河北再次之,山東墊底。
荥陽,是後世鄭州的一個地級市,眼下的豫州,荥陽也是僅次于洛陽的好地方,這裏還盤踞着一個一線門閥,荥陽鄭氏。
鄭氏以國号爲姓氏,源自于西周時期周宣王之弟姬友的封地,鄭國,鄭州的名稱也來源于此。
當年楊銘三兄弟的封王,就可見一斑,長子楊昭是嫡長孫,地位最尊,封的河南王,楊暕不受寵,南方豫章王,楊銘打小由楊堅夫婦撫養,封了距離關中最近的河東王。
所以楊廣怎麽封,封到哪,楊茵绛是非常在意的,這意味着裴淑英兒子的受重視程度。
實際上,楊廣這麽封,多少也是顧及到了裴矩的面子,他特别器重裴矩,裴矩現在就是代表大隋,在西域諸國間合縱連橫,等于是楊廣對外的話事人。
楊茵绛見到丈夫的慘狀後,隻是一味的垂泣抹淚,她是不敢抱怨的。
她越哭的傷心,蕭皇後這邊就越是不忍,埋怨楊廣下手太重,也好消解兒媳婦的委屈。
“銘兒這些天就呆在我這,等傷好了,再回去,阿雲眼下正需人照顧,你不要久留,”蕭皇後道。
關于裴淑英産子,蕭皇後也開心,但和楊廣的開心不一樣。
這就是觀念的不同,在楊廣看來,楊銘初生的兒子,是爲楊家開枝散葉,将來也會成爲鞏固皇權的一份子,但是蕭皇後眼中,那就是一個孫子,屬于是隔代親,沒有楊廣那麽複雜。
楊茵绛是真的不想走,所以她沒有吭聲,以沉默作答。
在她看來,王府裏那麽多人,足夠照顧裴淑英周全,用不着她忙前忙後,但是丈夫受傷,她做妻子的,怎能不随身服侍?
蕭皇後皺眉道:“王府添丁,銘兒不在,你做爲王妃,怎能不回去主持大局,介時賓客齊至,主家卻不在,是何道理?”
楊茵绛無奈的點了點頭,松開緊握着楊銘的手。
等她走後,蕭皇後俯身朝楊銘笑道:“是個好媳婦,比那兩個姓韋的都好。”
楊銘剛要說話,結果牽動了背上傷勢,發出一聲哀嚎.
楊玄感這一次,可是真賣力,自打來了王府,發現閨女不在,他便代替閨女,在王府迎客,親力親爲,各方面都打理的非常周到。
楊素在,楊素不在,楊玄感完全就是兩個人,換句話說,就是有人撐腰的楊玄感和沒人撐腰的楊玄感。
今後,他得獨當一面了,犯了錯,可沒有人給他擦屁股。
而他也知道,自己的禮部尚書,是楊銘給他争取來的,所以心裏特别感激自己的閨女,别看閨女整日的數落他,大事上那是一點都不含糊。
裴淑英産子,按理說跟他毛關系沒有,但是楊玄感認爲,自己眼下非常有必要和裴矩搞好關系。
“今日家主不在,我便僭越了,我代王妃,敬諸位一杯,”楊玄感紅光滿面道。
房間裏,隻有寥寥的七八個人,但這些人,都姓楊。
楊雄調侃道:“常聞玄感最是畏懼王妃,你是不是有什麽痛腳被王妃抓在手裏啊?”
“非也非也,我獨此一嫡女,自小寵溺,寵壞了,”楊玄感道。
“欸”楊恭仁趕忙起身,嬉笑道:“玄感是說,你把王妃寵壞了?”
楊玄感一愣,連忙道:“失言失言,恭仁就不要取笑我了。”
衆人捧腹大笑。
楊茵绛是他的女兒不假,但現在是皇帝的兒媳,是有尊卑之分的,所以楊玄感不能說“寵壞了”王妃。
當然了,這不過是大家席間的笑談而已。
到底是倫理在前,還是尊卑在前,得看皇帝心情,皇帝是大于一切禮儀法制的。
《開皇律》所載刑法,很多都是模棱兩可,留有餘地,也就是說,皇帝想以律法治你,怎麽都能給你挑出來一條。
以模棱兩可之法,治名正言順之罪,這就是大隋律法的弊端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