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城到仁壽宮之間,有一條官道,這是當年興建仁壽宮的時候,楊素專門派人擴建的道路。
畢竟皇帝楊堅每次去仁壽宮,儀仗浩大,路太窄的話,連皇辇都過不去。
楊銘去過幾次仁壽宮,走過那條官道,但也專門繞過一次近路。
因爲他一直以來都很清楚,仁壽宮之變,是老爹楊廣最後一道坎。
過了這道坎,他就是大隋的第二任皇帝了。
楊銘帶着先鋒騎隊共五百人,全力趕路,走的就是這條小路,路不好走,頗爲坎坷,好在楊銘他們都是騎馬,相對來說要容易很多。
他從太子冼馬柳抃口中得知,帶走楊勇的羽林衛,隻有兩百人,全員披甲。
而他眼下帶着的五百王府部曲,隻留下了佩刀弓箭,甲胄全部卸掉,以減輕馬匹的壓力。
隻要對方不卸甲,楊銘還是有信心追上的。
至于李淵,已經遠遠的落在了後面,這人靠不住的,尤其是這種關頭,換成裴矩或是宇文述還差不多。
大概下晌的申時左右,也就是下午四點,楊銘隐隐約約聽到了一陣厮殺聲。
聲音是從前面傳來,但因隔着山頭,還看不真切。
楊銘心知,很有可能是楊勇被人給截下來了,于是他下令騎隊加快速度,繞過幾個彎之後,楊銘居高臨下,望到了遠處官道上,正有兩撥人在厮殺。
一邊是甲胄鮮明,在陽光下反射着刺目光芒的羽林鐵騎,一邊是布衣雜兵,但是身上的裝備卻非常齊整。
楊銘策騎伫立于高地,心裏已經不着急了,靜觀着下方形勢變化。
羽林衛這邊,因是清一色的騎兵,手中隻有貼了鐵皮的盾牌可以防禦弓箭,但護的住人,卻護不住馬。
前期時候,那幫看上去像是土匪的布衣雜兵,不敢靠近,隻能引弓抛射,射死羽林衛十幾匹戰馬。
雖然官道寬闊,終究不适合短兵交戰,何況一側是斜坡,一側是矮崖,騎兵更是發揮不出絲毫作用。
提前安置在仁壽宮外圍鄉鎮的這幫人,都是正兒八經上過戰場的,經驗老道,官道中間早已堆積了十幾匹死馬,把向前的道路給堵死了。
而他們則分散在周圍,像是一張網一樣,隻以箭矢抛射。
羽林衛全身披甲,幾乎不懼弓箭,但戰馬不行,于是他們隻能下馬,結成方陣,緩緩向前推進。
兩撥人以那堆死馬爲中線,展開了厮殺。
步兵帶甲和不帶甲,那是兩碼事,雖然雜兵這邊不斷有援手趕來,人數越來越多,很短時間内已經接近千人之數,但是仍扛不住羽林衛的沖擊。
刀砍不動,箭射不動,隻能扔石頭。
這種情況下,石頭對鐵甲羽林衛的殺傷力,遠比刀劍奏效。
楊銘一直注視着場内的情況,終于發現在羽林衛當中,有一個全身帶甲的身影,非常熟悉,被十幾人簇擁在中間。
楊銘對楊勇還是非常了解的,雖然離得遠看不清容貌,但是對方幾個下意識的動作,楊銘認定了是楊勇無疑。
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沒有道路可以直通官道,軍士隻能是放棄馬匹,滑坡下去。
于是他命龐犇帶三百人下去。
他們這些人雖然卸了甲,但是有旗官打着河東王的旗号,很容易被認出來。
龐犇帶人從山坡上沖殺下去,不是針對羽林衛,而是那幫雜兵。
那群布衣雜兵在看到楊銘的旗号後,紛紛開始後撤,擺出一副潰逃之勢,迅速向後方撤走。
龐犇帶人裝模作樣的追了百米之後,返回與羽林衛會合。
“龐将軍,你來的正是時候,”羽林衛領頭的,叫柳沮,而龐犇本來就是出身羽林衛,所以兩人是認識的。
龐犇上前問道:“你們這是怎麽回事?”
柳沮一邊下令清理道路,整頓兵馬,一邊道:
“卑職奉旨回了京師一趟,有公務交接,返回時路遇強寇阻攔,幸好龐将軍及時趕到。”
龐犇呵呵一笑:“河東王前往仁壽宮給至尊請安,沒想到碰上你們這樁事。”
柳沮聞言頓時一愣:“河東王在哪?”
“待會伱就見到了,”龐犇說道。
柳沮頓時一臉警戒,徐徐後退,向後打出手勢,立時便有數十名羽林衛嚴陣以待,剩下的則不知所以,完全不知道狀況。
這時候,楊銘已經騎馬繞過斜坡,從小路進入官道,
當他策騎出現在柳沮面前時,目光一直都放在前方人群中的那道身影。
柳沮沒有上前,隻是遠遠的朝着楊銘拱了拱手:“多謝殿下援救。”
楊銘理都沒理他,而是手中馬鞭一指:
“把那個人給本王帶過來。”
柳沮大驚失色,迅速握刀後退:“請殿下諒解,卑職奉旨辦理公差,還請通融,殿下如有疑惑,請移步仁壽宮面聖。”
楊銘呵呵一笑,朝着遠處喊話道:“大伯安好,請移貴步,容小侄給您請安。”
身穿甲胄的楊勇,此刻已是面如死灰,既然被認出來,肯定躲不過去了,隻見他推開擋在身前的羽林衛,向前幾步,道:
“我是奉旨前往仁壽宮侍疾,你若是攔阻,便是違抗聖旨。”
楊銘笑道:“那可真是巧了,我也要去仁壽宮,前方路途兇險,強寇恐卷土重來,那便由小侄護送大伯一程吧。”
楊勇高聲道:“不勞大架,仁壽宮自有人前來接應。”
他這句話,是用來詐唬楊銘的,想着能夠警示對方不要亂來,畢竟此地距離仁壽宮,已經不足三十裏。
柳沮這時候,也趕忙上前,朝楊銘展開一副杏黃色的卷軸:“聖旨在此,請殿下一覽。”
這特麽的,柳述這個王八蛋,聖旨都搞定了?
聖旨在這擺着呢,楊銘不敢亂來,他此刻身邊雖然都是王府親随,絕對聽話,但是李淵那個傻子趕上來之後,見了聖旨,肯定不敢妄動。
而他又不能以雷霆手段,就此殺掉楊勇,一來形勢不明,不敢輕易動手,他怕柳述狗急跳牆,把老爹他們給弄死。
楊銘呵呵一笑:“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各走各的。”
說罷,楊銘小聲吩咐左右,随後,他帶上陳奎等兩百人走在前面,龐犇等人則是繞後,跟在羽林衛的後面。
前後,形成合圍。
而楊銘則是慢吞吞的在前方壓着速度,比走路還慢。
他不是在等李淵,而是在思考接下來怎麽辦。
聖旨在,李淵已經靠不住了,當時事出緊急,裴矩他們都不在,而楊銘在衛府中又沒有親信,隻能帶上正好值守宮城的李淵。
事情從一開始,就不順利。
老爹他們,是不能出事的,楊銘現在身份資格都不夠,就算老爹挂了,他也上不去。
楊勇楊廣如果都死了,大隋立即便會大亂,老楊家能不能繼續掌控天下,都說不準。
現在看來,隻能是放手一搏了。
裴矩等人的大軍,最快也得兩日後才能抵達,而楊銘現在拖不了那麽久。
理清楚思緒之後,楊銘偷偷派人通知前方由郭焱次子郭嗣本率領的雜軍,囑咐對方都埋伏好,隻等他的信号,便率隊沖擊羽林衛。
他必須毀掉聖旨,否則李淵趕來,必生變故。
當隊伍路過一座村莊的谷場時,楊銘率領的先頭軍突然起速向前疾奔,而得到授意的龐犇率領的押後部隊也趕忙後撤,一下子就把羽林衛給留在了寬敞的空地上。
“列陣!”
意識到情況不妙的柳沮趕忙下令羽林衛擺出陣勢。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官道兩旁的村莊和樹林内,湧出無數人,朝着羽林衛沖殺過去。
這一次可不像上一次那樣,隻爲拖延,這次可是要玩命了。
楊銘一撥,羽林衛一撥,郭嗣本一撥,都服飾鮮明,不會傷到自己人。
陳奎在得到楊銘的授意後,率軍騎馬沖殺了過去。
這一次的小範圍搏殺,所有人手加起來,不足兩千人,但是裝備精良的羽林衛硬是扛了一個時辰,才被絞殺殆盡。
反觀楊銘這邊,損失慘重,死者三百,傷者五百餘人。
沒辦法,郭嗣本的雜軍是一支伏兵,不敢披甲,而楊銘的部曲,爲了趕路提前卸了甲,因此吃了大虧。
有甲沒甲,區别大了。
華夏是從南北朝時期,從波斯、印度等地引入了镔鐵技術,镔鐵就是古代的綱。
大隋所采用的主流工藝,叫做灌煉花紋鋼,也就是将炒鐵法得到的含碳量極低的熟鐵,以及含碳量高的生鐵熔合到一起,反複鍛打,從而得到質地均勻的镔鐵。
這玩意失敗率高,産量低,基本隻配備給了羽林衛,而且受工藝局限,隻能制作兵刃,不能用來造甲。
羽林衛配的是明光甲、細鱗甲和鎖子甲,所有兵器,全都是镔鐵打造,以一當十,一點都不誇張。
柳沮帶的這支羽林衛,在楊銘方付出極大代價下,算是全軍覆沒了。
當然了,楊勇不會死,隻是挨了幾棍,受了點皮外傷。
拿到聖旨後的楊銘,立即便一把火給燒了。
然後令人将所有羽林衛身上的甲都給扒掉,收集起來藏進了一座民居内。
楊勇身上的甲胄也被扒了,換了一身王府部曲的裝束,雙手反綁,嘴裏塞滿了布條。
楊銘不想和他多說廢話,隻是淡淡說道:
“大伯最後一程,還是讓侄兒護送吧,交給别人,我不放心。”
随後,楊銘令人将村内的所有百姓全部驅離,部隊就地休整,等待李淵的到來。
一所民居内,楊銘鼓勵的拍了拍郭嗣本的肩膀:
“隆基(郭嗣本字)這次做的很好,本王不會忘記,太子也不會忘記。”
郭嗣本點頭道:“此乃下臣本分,”
郭衍是鐵杆的晉王黨,當年弄倒太子楊勇,他在背後就出了很多力,眼下這種關鍵時刻,一點也不含糊,直接讓自己的次子參與進來。
門閥家族,都是這個套路,見不得光的事,不能讓長子幹,要把長子徹底擇出去,免得出事後,斷了香火。
不像楊玄感那個棒槌,曆史上造反的時候把兄弟們都拉上了,最後舉族被殺,香火斷絕。
李淵造反,史書記載是受世民脅迫,也是這個道理,後來見形勢大好,才讓建成參與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