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襄陽的這些天,楊銘故意給杜如晦接近自己的機會,凡事都會向其詢問,而杜如晦的回答也非常具體詳細。
短暫的接觸,楊銘大概看出,此人是一個極富主見,做事有一套自己章法的聰明人。
楊銘問他對荊州水軍有什麽看法,杜如晦看出楊銘有重視水軍的意思,于是直接指出,水軍這幫人,要麽任由他們爛在這裏,如果将來要重建水軍的話,這幫人必須從頭到尾都換掉。
原因是他們這些年來實在是窮瘋了,一旦上面撥下養護費用,這些人最懂得從什麽地方能把錢摳出來裝進自己的口袋。
派人查,一點問題查不出來,派監督,巨大的利益面前,監督也會被收買。
所以杜如晦的意思是,别花這種冤枉錢,水軍艦船已經不值得任何投資了。
确實,正常人肯定不會再往這裏面扔錢了,但楊銘這種知道曆史走向的人,不可能不重視襄陽水軍。
隋末的大亂鬥,像杜伏威、輔公祏、李子通、朱粲、林士弘、蕭銑、沈法興等孫子,都在長江一帶活動,
楊銘如果能擁有一支龐大的艦隊盤踞漢水,可随時由江夏入長江,東西通達,進而控制整條長江水路。
但這些,他沒辦跟杜如晦說。
襄陽水軍是肯定要投資的,不過什麽時候投資,确實值得商榷。
遊玩三天後,楊銘專程路過水軍駐地,過門而不入,隻是令人偷偷将周仲牟叫來。
路邊草坪,在聽完周仲牟的彙報之後,楊銘完全認同了杜如晦的說法。
這幫人實在是窮瘋了,竟然會扮作水匪劫掠商船,你們到底是兵還是匪?
由此可見,每年撥下來的十一萬貫軍饷,根本就沒有發到實處。
那麽,錢被誰拿了?
杜如晦在一旁聽着,心裏多少有點慌,因爲這筆錢是朝廷下撥給總管府,然後總管府再撥給襄州府衙,府衙再撥給骠騎府。
這中間,要走三道程序,父親做爲襄州刺史,是會過一手的,他可千萬别貪啊,不要因爲這點小錢,讓河東王盯上他。
楊銘已經打算返程了,而他也不打算進城詢問杜吒,于是便讓杜如晦回去收拾行禮的功夫,順道把他爹也喊來。
杜如晦大爲感激,因爲他猜到,河東王這是給自己機會和父親串供,多少有點放他父親一馬的意思。
知父莫若子,杜如晦心裏清楚,自己阿爺很大可能,是拿錢了。
刺史府,杜如晦一臉無奈道:“阿爺糊塗啊,這才幾個錢?值得你這樣雁過拔毛嗎?”
杜吒現在也很慌,在廳内走來走去,思索應對之策。
襄陽水軍的十一萬貫錢,總管府交給他的,其實隻有三萬貫,而他拿了一萬貫,将剩下的兩萬貫交給了骠騎府,至于骠騎将軍蔡莒又扣下多少,他就不知道了。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爲父此番若随你出城去見河東王,怕不是沒命回來,”
杜吒眼下已經是驚慌失措,沒膽子出城了。
杜如晦長歎一聲:“沒那麽嚴重,我突然想到,河東王故意讓我來喊伱,多少有點試探咱們家的意思,就看阿爺肯不肯實話實說了,在兒子看來,隻要老實交待,這便是忠,河東王也斷不會爲了一萬貫錢爲難阿爺。”
其實不是一萬貫,是一年一萬貫,杜吒任七年刺史,拿了七萬貫。
嘴上說怕回不來,其實杜吒心裏也清楚,河東王不會要他的命,京兆杜氏怎麽說也是關中出身,皇室對關中子弟一向都是比較寬容的。
思來想去,杜吒猛一咬牙:“走,爲父随你出城。”
城外官道,襄陽官驿接到命令,帶着驿站内六百匹駿馬及四輛馬車趕至城外,供河東王回程之用,
楊銘這次回去,走陸路,一日半便可返回江陵。
這些車輛馬匹到了江陵之後,自會由江陵的官驿送回。
路邊空地,聽完杜吒的交待後,楊銘點了點了,什麽都沒有說,便登上馬車,
隊伍啓程動身。
杜如晦趕忙将跪在地上的父親扶起,小聲道:“阿爺回去把,已經沒事了。”
杜吒站起來,小聲吩咐道:“到了總管府,吾兒切記爲阿爺說幾句好話,你也要本分做事,你是長子,咱家以後就靠你了。”
“阿爺放心,”杜如晦朝着乃父跪拜道别之後,登上自己馬車,跟在了隊伍後面。
車廂内,楊銘與楊茵绛聊起了整個過程,說完後,不禁苦笑道:
“這可真是上下其手,十一萬貫,最後落到水軍頭上的,恐怕都不足一萬貫。”
楊茵绛也跟着笑道:“而這還隻是水軍一項噢其它地方,又有多少錢被貪了呢?隻聽聞秦王愛财,沒想到漢王也如是。”
秦王漢王皆如是,那麽晉王蜀王呢?隻怕沒一個是幹淨的。
這件事,沒法追究,隻能認了,最多明年的撥款下來,楊銘令總管府将錢如數撥給水軍。
襄州刺史杜吒、骠騎府将軍蔡莒,楊銘也不打算追究了,風氣如此,不是辦一兩個人就能解決的。
本來他還想着讓周仲牟帶着自己的五牙混進水軍吃饷,現在來看,還得自己花錢。
回到江陵之後,楊銘讓杜如晦去找元文都報到,具體事宜,由元文都安排,包括上報吏部,爲杜如晦備案及領取官服。
至于吃住,就在總管府。
總管府的前衙,空房多着呢,隻愁沒人住,不愁住不下。
回到自己寝院,徐景将一封信遞給楊銘:
“大興來的,您前腳剛去襄陽,信後腳就到了。”
楊銘點了點頭,在一旁坐下,徐景懂事的将油燈遞了過來,放在一邊。
拆開信一看,楊銘愣住了。
竟然是裴淑英的來信,讀完之後,楊銘長長松了一口氣,這些日的疲憊一掃而空,讓他胃口大開。
“快上晚膳,我餓極了。”
“好嘞.”徐景笑呵呵的出去張羅去了。
裴淑英的信上,提及兩件事情。
她的弟弟裴宣機與汝南郡主楊婵,兩情相悅,關系進展神速,很可能會在十月完婚。
這是好事,楊銘非常開心,姐姐楊婵與裴宣機今年都是十四歲,雖然早了點,但也屬于正常範圍。
祖母獨孤伽羅,就是十四歲嫁給祖父楊堅的,曆史上的長孫皇後,十三歲就嫁給了李世民。
所以像他們這種,不算早婚。
另外,裴淑英在信中還提到,自打楊銘離開大興之後,她曾十餘次前往越公府尋找楊茵绛,但是都被管家以各種借口搪塞過去。
所以裴淑英懷疑,楊茵绛是跟着楊銘去了荊州,根本就不在大興,要不然,楊茵绛不可能不見她。
她在信中末尾,希望楊銘能盡快給她回複,說什麽楊銘如果欺騙她的話,她這輩子都不會再見楊銘一面。
這話說的,好矯情啊.楊銘哭笑不得,你一輩子不見我,對我能造成什麽傷害嗎?
再說了,你弟弟娶了我姐姐,咱們以後就是親家,怎麽可能見不到?
于是楊銘叫來楊茵绛,将信拿給她看。
楊茵绛讀完之後,無奈托腮:“裴淑英的性子直來直去,行事風風火火,你要不給她回信,她敢來荊州找你。”
楊銘低頭吃菜,問道:“那我該怎麽回複她呢?”
“這個你不用操心了,信我來回,”說完,楊茵绛将信件妥善收起。
毫無疑問,除了獨孤鳳兒之外,自己的又一大競争對手出現了。
但是楊茵绛卻并沒有把裴淑英放在心上,因爲她非常自信,自己可以完全拿捏對方,因爲裴淑英太實在,沒有心眼。
楊茵绛拖着腮幫,隔着燈火望着對面的楊銘,
她最喜歡的,就是兩人獨處的時光,即使沒有隻言片語,但她仍是享受其中。
大興,裴府。
裴淑英已經打定主意,無論楊銘回不回信,她都要去一趟荊州。
她比楊茵绛小一歲,今年十六,在大隋,兩人都屬于大齡待嫁女。
本來裴矩是希望女兒能在兒子成婚之前,找個合适的郎君嫁出去。
可惜事與願違,關中豪族都把他家的門檻踏破了,但女兒一個也看不上,而裴矩這輩子,就拿自己閨女沒辦法。
何況他在旁敲側擊之下,竟然發現自己的女兒心裏已經有屬意之人,而這個人便是有聖後賜下婚約的河東王楊銘。
看來吾兒眼光也不差嗎?當初是抽了哪根筋,看上李德武那小子的?
裴矩在女兒的寝院外駐足良久,望着遠處屋内閃爍的燈火,苦笑搖頭。
他是不可能讓女兒給人做側室的,就算是楊銘也不行。
洛陽獨孤氏?如果不是靠着聖後,獨孤家可謂是一無是處,封疆大吏沒有,中樞任職的也沒有,這樣的家族等到聖後百年之後,是很難長久下去的。
因爲獨孤家以前,跟晉王府也沒什麽來往,現在晉王成了太子,還是沒什麽來往。
這就好辦了,
事在人爲,我就這麽一個嫡女,自然要爲她此生謀個好歸宿。
河東王這小子,絕非池中之物。
大隋建國以來,之所以在與突厥的對抗中始終不落下風,關鍵在于兩個人。
一個是長孫晟,一個是裴矩。
裴矩智謀之高,在當今朝堂,不做第二人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