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多萬畝的田,開始授田給百姓了。
元文都派出五十多人分赴各地,在暗中觀察授田情況。
這其中,就屬江夏郡的楊玄感不會做人,他授田的時候,隻字不提楊銘,反觀其他三人,都在大力宣傳,此番授田乃是總管府的命令。
以至于荊州各地百姓,都在頌揚楊銘的功德,有些分到田的百姓,甚至已經在家裏把楊銘給供奉上了。
我還沒死呢.楊銘聽到這些消息後,也是哭笑不得。
整治文家的第一步,算是完成了。
楊銘這麽做,是想要在荊州地區收獲民心,爲将來打下基礎。
隻要荊州一帶認他這個人,那麽在将來的大亂鬥中,這裏就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收獲民心是第一步,安插自己人,是第二步。
眼下江陵郡的郡尉、江陵縣的縣尉,都已經空出來了,這兩個位置,慕容三藏是可以自己任命的。
但是楊銘不放這個權。
要不是現在身邊沒有适合做太守的人,他都想把慕容三藏換了,當然,換一個太守也不容易,而且流程非常複雜。
慕容這個人,可以成爲老二楊暕的親信,卻不容易成爲他的,因爲老二跟京兆韋聯姻,而慕容三藏的後台是韋氏。
這天,楊銘叫來元文都,詢問對方有什麽合适人選。
他對元文都這個人,談不上有多信任,不過元家目前已經沒有了舊太子妃元珍這個後台,而老爹也已經順利繼位皇太子,那麽元家将來的重心,勢必會朝着這個方向傾斜。
也就是說,目前爲止,這個人值得托付一些事情,至于以後如何,還需觀察。
“殿下的意思,是您要安排這兩個位置的人選?”元文都問道。
楊銘點了點頭:“嗯,你有什麽可推薦的人選沒有?”
“下臣不敢推薦,”
元文都心裏看的很明白,這兩個位置對楊銘來說,無關痛癢,但人家既然想要自己任命,說明是要培植親信,那他還怎麽推薦?
他推薦的,還能是楊銘的親信嗎?所以他必須置身事外。
楊銘也能大概猜到元文都内心的想法,笑道:“你是本王的長史,本王對你是絕對信任的,而伱對這裏也比我了解,推薦幾個人出來,本王自會斟酌。”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元文都再不說出幾個人名,就顯得有些矯情了,于是他道:
“我大隋開國以來,郡縣佐官,皆從地方選拔,首重其德,非威望高者不能勝任,再重其才,無才不足以論事,德才兼備者方爲上上之選。”
“眼下江陵,應首推沈氏、熊氏、蔡氏、張氏,殿下不妨在這些世家中酌選。”
楊銘點了點頭:“我會考慮考慮,你下去把。”
元文都知趣退下,他越來越覺得這位小殿下太厲害了,他這個長史完全就是個擺設。
楊銘清楚,選任佐官,隻能在氏族當中去選,因爲普通人識字都不多,更不要說讀過書了。
隻有讀過書的人,才能當官。
楊銘喊來龐韬,讓其帶人去一趟沈家,把沈家做主的那位請至總管府。
傍晚時分,一名不足四十歲的婦人,被請至後堂。
楊銘站在堂内,微笑迎接對方:“婦人操持家事,實爲難得,請坐。”
沈氏連稱不敢,朝楊銘行禮之後,道:“能得殿下召見,是妾身的榮幸,也是沈家的榮幸。”
楊銘擺了擺手,示意侍女扶對方坐下,
沈氏也不好再推辭,禮貌的沖侍女點了點頭,然後在最末的一張椅子上坐下,腰杆挺的筆直,坐姿端莊優雅。
楊銘早就打聽過此女底細,說起來也有點好笑。
眼前這個沈氏,原本是秦王俊府上的侍女出身,隋滅陳之時,楊俊的中路軍就在荊州一帶,沈家出錢出力,
于是楊俊便把此女賞給了當時沈家的家主沈興做妾,沈興這個人擅會逢迎,直接把自己的正妻給休了,讓沈氏進了正房,還給他生了兩個兒子。
至于沈興,跟着楊諒打高句麗的時候,死在了戰場,于是沈氏就成了寡婦。
孤兒寡母能在諾大的沈家站穩腳跟,在這樣的男權社會中能夠服衆,并且成爲家族的話事人,足以說明此女手段之高。
而那幾幅展子虔的畫,就是她送的。
“聽說貴府做的是漕運生意?”楊銘笑問道。
沈氏起身答道:“回禀殿下,寒家在江陵做漕運,已有百年之久。”
“家裏的人,都讀書嗎?”楊銘問道,有些商人世家,是不注重讀書的,一門心思隻想着賺錢。
沈氏答道:“讀的,族内弟子自小便讀中庸、論語、禮記、春秋。”
“藏書多少?”楊銘又問。
沈氏答:“一百一十卷。”
楊銘點了點頭,這算多的了,大隋立國之後,各地州、郡、縣都設置有官學,也就是官辦學校。
想要進入官學,得走關系,直白點,你爹得是當官的。
可惜上個月的時候,大興那邊已經傳下诏令,将所有地方官學一律廢止,隻留下國子監這一家中央大學,原因是楊堅覺得地方官學,多而不精,皆濫竽充數之輩。
這是實話,楊銘上個月收到诏令後,令元文都關閉江陵官學的時候,學校一個學生都沒有,都不知道在哪飄着呢。
老爹當官,他們将來就有可能當官,還學個毛啊學。
不過沈家讀的這些書,還是太少了,想要通過科考入仕,路是走不通的。
大隋科舉,雖然隻是華夏科舉雛形,但其考試内容卻頗爲駁雜,
首先是大、中、小三經,必須熟讀。
大經爲《禮記》、《左傳》。
中經爲《詩經》、《周禮》、《儀禮》。
小經爲《易經》、《尚書》、《公羊傳》、《谷梁傳》。
除此之外,《孝經》和《論語》是必須爛熟于胸的。
可是尋常百姓家裏,想要找齊這一套書,都是不容易的。
楊銘詢問之下,發現沈家的藏書缺了很多,連最基本的四書五經都湊不全。
于是他道:“總管府有些藏書,本王可送與汝謄抄,貴府子弟若是肯下苦功,明年江陵貢士名額,我可爲你争取一二。”
沈氏一愣,趕忙起身,一臉感激的朝着楊銘跪倒:
“殿下恩情,沈家舉族難報萬一。”
她很清楚,她們這樣的小家族,想要入仕,隻能靠着在地方的關系,混個佐官,真的想要登堂入室,門蔭家族,隻有科考一途。
可是難就難在,各州郡每歲的貢士名額,是落不到她們頭上的。
而且江陵之地的貢士,就算再有才能,也是得不到重用,大多隻能做個文武散官。
但眼下河東王既然肯保舉,那麽隻要考中,沈家依附于河東王這顆大樹之下,不愁沒有出路。
可以說,楊銘的一句話,直接便影響到了沈家未來興衰大業。
“起來吧,本王隻是給你們沈家指條路,能不能行,還得看你們自己,”
楊銘雖然發了話,沈氏卻仍是跪地,遲遲不肯起身。
“起身!”楊銘沉聲道。
聽到這句話,沈氏才抽噎着站起來:“妾身失态,請殿下恕罪。”
楊銘淡淡道:“明日此時,來總管府取書,謄抄完畢原物交還。”
“是,妾身告退,”沈氏緩緩退了出去。
總管府的藏書,還是不少的,這些都是楊銘從大興帶來的,都是些基礎書籍,而楊茵绛身邊的,卻是難得的典藏了。
楊銘吩咐暖冬涼夏,從書庫中選出近百卷書籍,于第二天,讓沈氏帶人拉走。
而沈氏這一次來,又帶了滿滿兩車的禮物,楊銘大緻瞅了兩眼,看得出,對方這是打算下血本巴結他。
沒有必要,我既然想用你,就不會收你這些東西。
于是楊銘令其拿走,把心思都用在讀書上。
沈氏無法形容自己眼下的心境,回家路上,仍仿佛做了一場大夢,給她一種完全不真實的感覺。
沈家是從她這條線傍上的總管府,所以她今後在沈家的地位更加無可動搖。
而她本來也就拎得清,在族内主事,一向都是一碗水端平,所以此番回去,她會讓各房都将書卷謄抄一遍,遴選好學子弟,加用苦功,争取明天選拔之前,能出來一兩個冒尖的。
江陵郡去年的三個名額,都是慕容三藏定的,兩個給了蕭氏,一個給了文氏,應該是賺了一筆。
蘭陵蕭氏将家族發展的重心,已經随着當年楊廣就任楊州總管,而轉移回了江南,留在江陵的,都是一些小旁支,畢竟江南才是蕭家的大本營。
今年的三個名額,慕容三藏都給了文家,可惜文家上去的這三個,都被刷下來了,什麽也沒混着。
想被選爲貢士,得靠關系,但想考中舉人,那就要拿出真才實學了。
像房玄齡這樣,有門路有才學的,才能冒出頭,考中之後沒有貴人扶持,終其一生也是碌碌無爲。
而楊銘,無疑是就是一位貴人。
第二天,徐景在楊銘的授意下,領着十來個總管府衛士,去了西城的沈家。
整個沈家舉族出來迎接。
徐景站在院中,掃視眼前黑壓壓的一片人,問道:
“誰是沈綸?”
人群中,一名青年愣了一下,趕忙上前行禮:
“小民便是沈綸。”
徐景上下瞄了此人一眼,道:“因乃嫂沈氏推薦,河東王令汝出任江陵縣尉一職,明日赴任。”
說完,徐景轉頭便走了。
沈氏也愣在當場,不知所措,我沒有舉薦啊?
這時,反應過來的沈綸突然朝她跪下,痛哭道:“嫂嫂不計前嫌,肯在殿下面前保舉,沈綸汗顔之至。”
沈氏趕忙上前扶他:“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今得殿下器重,你當好生做官,凡事三思,切勿令殿下失望。”
“弟弟曉得,必不負殿下盛恩,不負嫂嫂恩情,”沈綸哭訴道。
沈家時隔十年,家族中終于又有人出任江陵佐官。
而楊銘的這一下,化解了沈氏與其小叔沈綸多年的矛盾,自此,更令沈氏在族内,擁有更大的話語權。
這樣一來,楊銘便成了沈氏最大的倚仗,也就獲得了對方的絕對忠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