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用了頒發布告這一招之後,何疇他們清查田畝的速度明顯提升,
五月末,何疇帶着人回來了。
因爲他這一次清查田畝,目标明确,隻針對文家,所以各地官府還是配合的,畢竟何疇身上還有總管府的手令。
而楊銘雖然對轄區之内的刺史、郡守沒有任免權,但縣令有,他可以随意更換縣令,隻需向吏部報備一聲即可。
何疇帶回來的卷宗,足足一大箱子,文氏四房在江陵地區,共有田七百六十傾,也就是七萬六千多畝地。
再從其它州郡傳來的消息,總田畝數量應該在五千三百傾,幾乎是整個荊州地區最大的地主。
小小一個文家,哪裏來的這麽多地?沒有足夠強硬的靠山,他們能吃的這麽肥?
楊銘幾乎可以肯定,文家就是給漢王府種地的。
五千三百傾,這可是五十萬畝地,也就是親王能吃得下了。
這些田畝,除了江陵地區由何疇親自帶人清查,絕對真實之外,其它地方隻是報了一個大概數字,也就是說,還有水分。
一個親王吃了這麽多,下面呢,各地刺史郡守縣令,他們又吃了多少?
怪不得楊煜心動呢,這一半可就是二十五萬畝啊。
起初元文都大概估算四千傾的時候,楊銘還不以爲然,心想不可能有這麽多,現在想想,真實數字隻怕更是驚人。
這是從上到下,視百姓爲魚肉啊,大隋開國才二十年啊
當初楊約查抄劉昶家産,攏共才分給楊銘二千三百畝露田,這跟人家的五十萬畝可怎麽比啊?
怪不得曆史上老爹上位之後,會裁掉四大總管這個職位,因爲這個職位轄區太廣,權利太大了。
這麽厚的卷宗擺在楊銘面前,即使膽大如他,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下手了。
一旦派人查抄,必是驚天大案,肯定會上達天聽,到時候怎麽把楊諒撇出去呢?
不把楊諒撇出去,這事就沒辦法查,因爲會有損皇室形象,會讓天下人覺得,他們老楊家都這麽貪。
晉王在揚州是不是也占了這麽多田?蜀王在益州是不是也有這麽多?大家都會朝這個方向聯想。
“把楊煜給我叫來,讓他看看這些卷宗,”
楊銘令人将卷宗都搬至内院,坐等楊煜。
楊煜樂呵呵的就來了,他以爲會有好消息,因爲他的人打聽過了,總管府派出去清查田畝的人已經回來了。
不過他剛一進屋,見到一臉怒氣的楊銘後,又覺得事情有些不妙。
“銘弟這是怎麽了?爲何心情不快?”
楊銘指着那口打開的箱子,沉聲道:“你自己看。”
楊煜愣了愣,自己搬過來一把椅子坐下,拿起卷宗慢慢翻閱。
随着時間一點點過去,楊煜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
五千三百傾?
這幫王八蛋,竟然占了這麽多地?而他們每年交給漢王府的,竟然才不足一千傾的租?
父王竟然天真的以爲,他拿了七成,文家隻留了三成。
這是我父王的錢!
你們拿四千傾,給我們一千傾,還特麽指望我們保你?
“啪”的一聲,楊煜狠狠的将卷宗扔回箱子,怒火攻心的在屋内來回踱步,
“蛀蟲!都特麽是蛀蟲,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狗!”
“殺!不能留着,這幫人必須殺幹淨喽!”
裝,伱特麽再裝?楊銘冷笑道:“怎麽殺?來來來,你教教我怎麽殺?”
楊煜氣的一臉通紅,一屁股坐下後,喘着氣道:
“咱們是一家人,我也不瞞你,我父王從頭到尾,隻知道文家有一千四五百傾田,根本不知道他們竟然借着我父王的勢,這些年占了這麽多。”
說着,楊煜怕楊銘不信,拍着胸脯道:“天地良心,我要是欺瞞你,就讓我回不了晉陽,淹死到漢水裏面。”
楊銘見對方不似作僞,略微沉吟後,道:“那你看,這事怎麽解決?”
“必須把我父王摘出去!”楊煜趕忙道。
楊銘破口道:“你說的不是廢話嗎?關鍵是怎麽摘?一個小小的文家,誰給他們的膽占這麽多田,靠山是誰?是你,還是我?”
“這這個”楊煜也慌了。
沒有靠山,就靠文家能占這麽多田?這可是五十萬畝啊,這事要是捅上去,單單殺一個文家,上面能認?二聖跟朝堂上那幫大佬可不好糊弄。
尤其是牽扯到了荊州所有州郡,各地官員必然會受牽連,這麽看的話,這件事還真就不能再查下去了。
于是楊煜湊到楊銘跟前,小聲道: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文家隻能背地裏收拾,不能聲張出去,這事牽扯太大了,牽扯大,阻力就會大,銘弟先緩一緩,容咱們兄弟商議出來一個對策。”
楊煜現在已經不在乎能不能分一半田了,他隻在乎怎麽能把漢王府摘出去,楊銘跟自己雖然是堂兄弟,但畢竟分屬兩房,而人家的爹現在是太子,壓了自己父王一頭。
而這小子向來不給自己面子,别看現在能跟他坐下交談,轉頭就能跟你翻臉。
他也怕楊銘借着這件事,給自己父王臉上潑屎。
而楊銘也同意對方的看法,這件事真的不能鬧大。
五千傾啊,要是一千傾,他自己就能做主,殺了也就殺了,各州郡長官也不會受牽連,
但是五千傾數額太大,他必須上報,一旦上報,牽扯的人就多了,這事就辦不成。
思來想去,楊銘道:“這樣吧,我派人去拿地契,剩下的收尾,你自己解決。”
“明白!”楊煜頓時大喜:“但我這次來江陵,隻帶了兩百号人,手底下沒人啊。”
楊銘道:“我給你一張總管府調令,你去江夏骠騎府借兵去吧。”
“能行,我今天就去,”楊煜确實等不及了,他想要盡快将此事徹底解決。
三天之後,夜裏子時。
總管府五百兵全部帶甲,在龐犇的率領下,闖進文氏四房的所有宅邸,手裏拿着總管府的查抄令,将文家所有地契收走,整個過程不傷一人。
文晖徹底懵了
漢王府的宣城王都來了,怎麽事情還沒解決嗎?怎麽把地契都搶走了?
不行,我要去見宣城王。
結果一出大門,文晖愣住了,他的府邸周圍已經被舉着火把的總管府侍衛包圍,不準任何人出入。
于是他大喊道:“我是江陵郡尉,我有公務要奏禀河東王。”
門口的侍衛冷笑道:“你邁左腳,我砍你左腳,你邁右腳,砍你右腳,你試試看。”
文晖愣住了,趕忙換了一副嘴臉,陪笑道:“敢問這位軍爺,我什麽時候能出去?”
“快了,等着吧,”侍衛明顯有些不耐煩,擺了擺手示意對方滾回去。
文氏其他各家的情況,也大抵相同,田契被收走,而且不準出入。
接下來,江陵南城門突然打開,一窩蜂湧進來兩千多黑衣蒙面人,這些人在楊煜手下的引路下,分别前往文家各房。
楊銘有過交待,婦孺一概不準碰。
但事實并非如此。
楊煜有心斬草除根,并沒有将楊銘這句話放在心上,在他看來,殺些婦孺也不是什麽大事。
等到這些黑衣人抵達之後,總管府的侍衛便會撤走,剩下的,就是楊煜的事了。
當天晚上,江陵郡火光沖天。
郡府衙門緊急調撥水車前往滅火,整個縣城亂作一團。
而來自于江夏骠騎府的府兵,也連夜出城返回了駐地。
這場大火,滅不了的,整整燒了一個晚上,江陵縣城的上空,仍是飄散着濃濃的煙雲。
總管府,
隻聽“啪”的一聲脆響,楊銘狠狠一巴掌甩在楊煜臉上,
“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剛才江陵郡守慕容三藏已經來過了,文氏四房,一個活口都沒留下,死者應在四千之衆。
一個晚上,死了四千人,婦孺孩童,就占去了一半。
不是楊銘聖母,這是大隋,是封建王朝,給婦孺孩童留一條命,翻不起什麽浪來。
他們既不能上訪,也不會想着報仇,隻會想着以後的日子怎麽過下去。
開皇初年,楊堅以仁治天下,修改律法,庶民犯罪,量刑要比北周北齊南陳輕了很多,就是爲了收民心。
他也沒想到,楊煜幹的這麽絕,直接給人殺絕戶了。
挨了這麽狠一記耳光,楊煜也懵了,不是你讓我收尾的嗎?
我這收尾還不夠漂亮嗎?
木已成炊,楊銘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滾吧,滾回你的晉陽去。”
楊煜咬了咬牙,在心裏把楊銘他們一家子罵了個遍,然後一臉不服氣的走了。
他不敢還手,楊銘的身份地位,比他高太多太多了。
這場大火,最後會被歸究于一月未有雨水,天幹物燥,文家用火不當所緻。
真巧啊,整個江陵縣,就文家用火不當。
雖然這樣的借口,沒多少人會信,但是老百姓是不知道的,衙門隻不過是以此借口備案而已,可不會對百姓解釋這是怎麽回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所以這些天來,以訛傳訛,說什麽的都有,還有人說那晚看到一條火龍,朝着文家噴火呢。
而楊銘,也在反省自己,以後要慎用自己手中的權利。
因爲他的一句話,一個舉措,就可以導緻很多人家破人亡。
你不尊重生命,生命就不會尊重你。
楊廣同志要是知道這個道理,大隋就不會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