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陳淑儀做爲女官,早早便在内侍省做了報備,并且領了出入令牌。
禦林軍撥出兩隊禁衛,也就是四十人,負責保障楊銘在大興的安全。
一行人離開皇宮。
往南出了宮城是皇城,這裏是各類機構所在,三省六部各級衙門就是在這裏辦公。
出了皇城就是郭城,也就是大興城了。
大興城就是之後的唐長安,是漢長安城的2.4倍大,明清北京城的1.4倍大,是當時的世界第一大城市。
整個城市以貫穿南北的朱雀大街爲中軸線,分爲東西兩個部分。
西邊是長安縣,東邊是大興縣,屬京兆郡。
楊銘坐在車廂内,懷裏抱着暖冬遞來的暖手小爐,身上披着毛茸茸的熊皮大衣,
就這,他還是覺得冷。
沒辦法,這是冬天,他不是坐在開着空調的汽車裏,而是兩面進風的車廂。
反觀陳淑儀似乎一點不冷,隻是披了件棉披風,腰背挺的筆直,眼觀鼻鼻觀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楊銘忍不住問道:“你的武藝是跟誰學的?”
“師父,”陳淑儀道。
聽到她這樣的回答,暖冬涼夏兩個小丫鬟忍不住對視一眼,看來這位亡國公主還是沒有明白自己的身份,哪有下人這麽跟主子說話的?
楊銘倒是不怎麽在意,畢竟這位陳公主小時候也是金枝玉葉,當慣了主子的。
“你的師父是哪個?”
陳淑儀冷淡道:“蕭摩柯。”
“原來是他?”楊銘點頭道:“今年初,蕭摩柯的兒子在江南作亂造反,你可知道?”
蕭摩柯是舊陳的骠騎大将軍,陳滅後歸順大隋。
陳淑儀終于擡頭,皺眉看向楊銘:“至尊已經查明,蕭世略是被人脅迫,而大将軍(蕭摩柯)當時在大興,伱别胡說。”
楊銘胡說嗎?一點沒有。
他老爹坐鎮江南,難道還不知道蕭世略到底反沒反?
隻不過祖父楊堅太厲害,出于對江南的統治策略,編了個蕭世略是被人脅迫的理由特赦了蕭摩诃,這樣一來能使南方的士族及舊陳的文武百官安心,否則株連太廣,很容易在江南又引起動亂。
眼前的陳淑儀不懂這些政治裏面的道道。
楊銘道:“蕭摩柯是舊陳的骠騎大将軍,聽聞有萬夫不當之勇,既然他是你的師父,想來你也不會差到哪去。”
陳淑儀冷笑一聲,幾乎就要說:收拾你還不是手到擒來?
但這話肯定是不敢說出來的,
“一般吧,不足師父萬一。”
中國有句俗語,叫做“百聞不如一見”,這句話是從“千聞不如一見”延伸而來,而這句話,形容的就是蕭摩柯的武藝。
可想而知有多厲害了。
路上閑着也是無聊,楊銘又問道:“你覺得宇文三兄弟,人怎麽樣?”
“不知道!”陳淑儀冷淡回答。
楊銘臉色突變,你這小姑娘也太傲嬌了,跟誰擺譜呢?覺得我好說話是吧?
“滾下去!”
陳淑儀一愣:“你”
“誰是你?”楊銘厲聲問道。
陳淑儀低下頭,緊咬着牙默不作聲。
楊銘臉色難看道:“枉我在聖後面前替你說話,免了你裹挾本王之罪,你甚至都不願稱我一聲殿下?那麽,我是不是該把你扔到掖庭宮去做苦力呢?”
陳淑儀咬牙掙紮半晌,終于還是放棄抵抗,道:“殿下恕罪,是淑儀無禮。”
瞧見沒?這是個吃硬不吃軟的,當時綁架自己的時候不是挺不怕死嗎?在掖庭宮培訓了十天,知道什麽叫怕了?
楊銘覺得自己已經知道該怎麽和她打交道了。
“别讓我再問第二次,也不要讓我聽到違心之言。”
陳淑儀在心底歎息一聲,說道:
“化及貪婪驕橫,不循法度,舉動輕薄,如果沒有宇文述,他早就被官府下獄論罪了。”
“智及頑劣兇殘,好與人鬥,蒸淫醜穢,無所不爲,乃三惡之首。”
“士及性狡詐,擅察言觀色,薄情無義,但沒做過什麽壞事。”
不!他做過,楊銘内心道:這小子将來會娶了老子的姐姐,還是特麽的親姐姐。
楊銘在心裏大罵宇文士及,雖然他和遠在江都的姐姐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但宇文老三幹的那些屁事,屬實是非常操蛋。
未來的三狗非常得老爹寵信,官做的一個比一個大,但是這三個白眼狼竟然弑君了
在江都弑殺老爹之後,宇文士及抛棄妻子投奔了李淵,還另外娶了李淵宗室的一個女人,後半輩子活的非常滋潤。
這三條狗必須殺,雖然楊銘自認爲勸不動楊廣,但起碼有些個王八蛋,他還是可以想辦法處理掉的。
陳淑儀繼續道:“宇文府我肯定是回不去了,宇文述現在肯定在想着怎麽殺我滅口,殿下的父親恐怕也不會放過我。”
楊銘道;“你現在是我的人了,宇文述有幾個膽子敢動你?至于父王那邊,我自會爲你說情,隻要你乖巧聽話,我保你無憂,現在你跟我詳細說說,你是怎麽知道自己是被利用的?”
大伴徐景駕着馬車,在禁衛的帶路下,前往平康坊,那裏有一座宅子,是楊堅賞賜給陳叔寶的。
如今的陳述寶和妻子沈婺華就住在那裏,家仆丫鬟的數量按照縣公标準,也有百十來個,還算是衣食無憂吧。
越是臨**康坊,陳淑儀越是忐忑,自從陳朝滅亡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親生父母一眼。
雖然她就在大興,而他們也在大興。
陳叔寶現在已經算是寄人籬下了,雖然楊堅偶爾也會邀請他參加一些宮廷宴會,酒席上也會跟他碰杯酒什麽的,但依然改變不了陳叔寶毫無地位的事實。
随便一家關隴貴族都可以站在陳叔寶頭上拉屎,成王敗寇,就是這麽現實。
得到下人來報,陳叔寶攜妻子沈婺華以及一衆子女小妾,列隊在前院迎接楊銘。
楊銘雖然沒有實權,但是他姓楊,他的老爹控制着整個江南,論勢力範圍不比陳叔寶當皇帝的時候小。
夫妻二人原本堆在臉上的虛假笑容,在見到陳淑儀的那一刻,再也繃不住了。
陳叔寶垂下頭去,不敢直視嫡女的面龐,這位曆史上大名鼎鼎的風流帝王,此刻流露出一副虎落平陽的滄桑落寞。
沈婺華直接掩面痛哭,泣不成聲。
近十年未見,兩人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女兒。
陳叔寶就算再不喜歡自己這個女兒,但是,這可是他唯一的嫡出,
無論王侯将相還是平民百姓,嫡出的才算真正的血脈繼承,地位永遠高于庶出,這是他們根深蒂固的觀念。
“殿下.”一些舊陳的宮中老奴,此刻已經是哭喊着跪倒在地,哭成了一片。
他們口中的殿下,明顯不是在稱呼楊銘。
陳淑儀就站在楊銘身後,一步都不願意再往前走,窈窕的身姿微微顫抖,顯然在極力克制。
“回去吧,已經見過了,”陳淑儀湊近楊銘,聲若蚊呐。
楊銘眉頭一皺,扭頭看向她,這位舊陳公主,此時臉上的表情極爲複雜,看的出,她在強忍。
“算我求你了”帶着哀求的語氣,陳淑儀淚眼婆娑,随時可決堤而下。
楊銘笑了笑,朝身後擺了擺手,陳淑儀第一時間扭頭就走。
“淑儀.”
陳叔寶終于還是開口了,聲音哽咽老淚縱橫,但是女兒已經一去不回頭。
楊銘道:“陳淑儀現在已經是本王府中的女官,将來會随我就藩河東,她的後半生,本王自會保她周全。”
說完,楊銘轉身走了。
在他身後,陳叔寶面容呆滞,良久後,腳下一軟,癱倒在地。
似乎在一刻,他才突然醒悟過來,自己這位一直不敢相見的親生女兒,原來才是他的心頭最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