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城,這座原本孤寂蕭瑟的神裔之城,此刻已然被戰鬥厮殺的聲音所充斥。
生滅廳中。
一衆中原修士面色凝重的看着眼前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剛才那股威壓,實在強得可怕,竟給他們一種時間都停止流動的錯覺。
“天意從來高難問。”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面色淡然,并沒有在意被圍困的情形,而是輕聲的感慨着,“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這個世界,早已經不再屬于我們。就連那些比我們更強的部族,也都已滅絕殆盡……盛極而衰、枯榮輪轉,此乃天道。我們這些人……生于寒夜,也将無聲無息滅亡于寒夜。”
衆人眼神茫然:“啊?你在說什麽?”
瞳并不解釋,隻是目光平靜的看向流月城中心,矩木所在之方向。
“真想去看看啊,看看阿夜你描繪的那一線螢火般微弱的光芒!”
徑向矩木的路上,手持箜篌的女人擋在衆人前方。
“離珠姑娘是,流月城的其他人是,還有你也是!爲什麽?爲什麽伱們一個個都要爲那種人賣命?”
華月強撐着站立,目光無比堅定:“那種人?呵,是啊,在你們看來,他的确是十惡不赦的大魔頭,可是……爲了流月城,他差不多已經放棄了一切,他一生都在爲保護族人而活,所以至少今天,無論如何,我都要守護他!”
“……那種無論如何都想保護某個人的心情,我明白。但是,這當真值得?”
華月深吸一口氣:“絕對不會讓你們過去的……那是,比我的命,比所有一切,都要更寶貴的,我唯一擁有的東西!那是我活着的唯一的意義!”
與此同時,矩木樹下。
一身華服,顯得威嚴肅穆的大祭司正和一個黑霧纏繞的身影對峙着。
“看到了嗎?你那些忠誠的部下在一個一個的死去,再攔着我,你這位大祭司可就要成孤家寡人了!”黑霧湧動,這般妖邪怪異的話語卻是從一個精緻可愛的小女孩口中說出。
“逆天行事,豈無果報?倒是你,沒想到一時不察,竟然讓你這雜碎占據了小曦的身體!”沈夜沉聲說道。
“小曦”輕聲笑道:“若是你這大祭司一直留在流月城,本座自無可能在你眼下行事,隻可惜,你身上的束縛太多了!”
迎着沈夜陰沉的目光,“小曦”繼續說道:“上古時代,不周山天柱傾塌,天穹皲裂,六界霍亂,神農以矩木爲基,于此地建流月城,指引衆神煉制五色石,交由女娲補天,可補天之事耗時彌久,人界死傷慘重,而衆神又無暇他顧,是你們烈山部自請入流月城相助,方使災劫平息!可作爲補天功臣的你們,卻被伏羲以防止五色石、矩木洩密爲由,布下結界,封印在這牢籠之中,日複一日的忍受那濁氣侵蝕之苦,難道你心中就沒有半點恨意?”
沈夜默然,作爲盤古開天辟地後就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上古族裔,他們的靈力是女娲種的百倍,善馭靈氣,壽數長久,可相應的,他們對環境要求也很高,需生活在清氣濃郁之地。
而女娲補天後,大地濁氣日見濃郁,除神界和一些修仙宗門占據的洞天福地以外,已經很難找到适合他們居住的地方,流月城雖高居天穹之上,也難以逃脫濁氣侵蝕,以緻族人體質衰退、壽命減短,甚而罹患絕症,肢體潰爛、痛苦而死。
他此前之所以要和對方合作,原因就在于砺罂的魔氣可以感染族民,使族人不再懼怕濁氣。
見沈夜沉默不語,“小曦”笑道:“你讓一部分族人‘背叛’流月城,公開劃清界限……說起來,我還真有些佩服你,明知是必死之局,竟然還有這麽多人願意留下來陪你赴死,隻可惜,這種操作能騙過多少人?即使沒有證據,也會有大批人打着除魔衛道的幌子去清除後患,畢竟,那些人身上可是沾染了我的魔氣!”
見沈夜眼中似有紅光閃爍,“小曦”飄飛過來,用蠱惑的聲音低語道:“我們再合作一次吧,你們信奉神農,而魔域也是因炎帝而誕生,我們之間沒有化解不開的仇恨,甚至,我還可以考慮将小曦還……啊!”
話音未落,沈夜右手如利刃般穿過“小曦”的胸膛:“砺罂,你的廢話未免太多了!”
砺罂不敢置信的看向沈夜:“你,你竟然連自己的親妹妹都殺,難道,你這百餘年對她的疼愛都是假象,都是爲了算計我……”
沈夜眼中紅光盡去,冷聲道:“可能的話,本座當然不願傷害小曦。隻可惜,本座早就已經下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了你。”
砺罂不死,那些被它感染的族人早晚會成爲它的魔奴。
至于小曦,沒有了他的保護,本就難以在這個世上活下去。
更不用說,他這罪魁禍首的妹妹這一身份,會給她帶去多少痛苦折磨?
以下界無數黎民換取本族一線生機,有這樣的下場是他早已能預料到的。
雖然事實殘酷,但這個世界又何曾有太多選擇?
不過是與天争命罷了!
砺罂悶哼一聲:“不愧是沈夜,當真是心狠手辣,我還是低估你了……哈哈,來吧,本座在冥界中等着你!”
沈夜不再言語,催動體内神血,将砺罂體内的魔核燃燒殆盡。
魔氣燃燒,發出幽冥鬼蜮般的尖叫。
就在這時,外界的封印告破,一大群中原修仙界的長老、護法沖了進來。
“魔族,還是高階魔族,心魔!”
“好強的靈力!”
“流月城果然與魔族勾結,隻是不知這魔族是何人所殺?”
沈夜神色淡然的從這些人身上掃過:“自然是本座。放眼人界,除了本座之外,還有幾人能殺死它?”
衆人心神一凜,六界當中,神魔二界淩駕于衆生之上。
哪怕隻是最低級的下等魔,也需要修煉有成的強大修士方可清除。
至于位居大魔之列的心魔,在他們的印象中,更是隻有神界的大人物才能将其消滅。
他們不知道的是,砺罂盤踞于矩木之上,百餘年間,不斷吸收神農神力和人界七情,實力早已不是一般心魔可比,幾乎能比得上一般的大天魔了。
不過,這一路的順風順水終究是給了他們勇氣。
“不用怕,他和那心魔大戰一場,靈力定然所剩無幾!”
“除魔衛道,就在今朝!”
說着,各種飛劍、靈葫、火焰、雷霆洶湧的撲向沈夜。
對此,沈夜隻是左手背于身後,右手如蕩過湖面般輕拂。
下一刻,一股無形威壓落在衆人身上,仿佛天穹壓下一般,竟無一人能直起上身。
“怎麽可能?”一位大宗長老勉強擡起頭,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流月城高階祭司以紫微鬥數排名,最多不過十四之數,其餘高階祭司我們也見識過了,明明沒有這麽強才對!就算你是紫微大祭司,也不應該差距這麽大!”
沈夜輕歎一聲:“若是上古年間,有這種想法倒也沒錯,隻可惜,我烈山部被禁锢在這流月城之内,終日受濁氣侵蝕之苦,早已不複當年盛況,除本座與少數幾人以外,其餘高階祭司不過是湊數的!”
衆人聽得心中一沉,之前被他們圍殺的那些高階祭司雖遠沒有沈夜這般強勢,但也絕對不弱,可到了沈夜口中,竟然隻是湊數的!
這就是傳承自上古大族的實力嗎?
就在衆人提心吊膽之際,沈夜竟然收回右手,壓制在他們身上的威壓也陡然消散。
“人生一場虛空大夢,百年光陰,終究是難以逆天!”
正當衆人困惑不解之時,隻聽得一聲轟鳴,紮根于虛空之中,聳立直入天際的高大矩木突然崩塌裂解,整個流月城都劇烈的顫抖起來。
靈力暴動,虛空塌陷,一派末日之景!
目光注視上空,沈夜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你們走吧!”
衆人驚詫道:“你肯放我們走?”
“本座既爲流月城大祭司,自當與此城共存亡!當然,爾等若是想陪本座赴死,本座亦不會拒絕。”
不少人都是眉頭微皺,靈力暴動,虛空塌陷自然可怕,可見識過了對方的實力後,他們又很難相信這位大祭司會因此而死。
“我懂了!”人群中有人恍然大悟,目光複雜的看向沈夜,“他自知罪孽深重,若是不死,烈山部殘餘族人難逃清算,可他若是死了,說不定又會有人報複到那些‘背叛者’身上,如此說來,‘死’在我們眼前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原來是這樣嗎?”衆人豁然開朗,眼神或是仇恨或是敬佩的看向前方,哪怕站在對立陣營,他們也不得不欽佩對方做出的犧牲。
站在人界頂端,擁有通天之能,卻甘願栖身于黑暗。
“好,我們走!”
形勢危急,也容不得他們多想。
或是駕馭飛劍,或是驅使靈獸,一衆人界強者逃難般飛向遠方。
等所有人都離開,沈夜才一大口鮮血吐了出來。
這血液一吐出來便化作火焰,灼熱無比,震蕩虛空,仿佛連空間都要被它燒灼穿了!
“終究還是太急了啊!”沈夜輕歎一聲,似是早就猜到會有這般變故。
流月城人多受濁氣侵蝕之苦,他能免遭肢體潰爛,正是吸收了神農大神留在矩木之内的神血之緣故。
然而,神農大神的神血太過強盛,雖然幼年融合神血時被他熬了過去,但終究是留下了道傷,剛才又被附身小曦的砺罂偷襲,傷勢再也無法壓制,神血所化的大道之火将體内道則焚燒一空,已是将死之人!
生命逐漸走向終結,但沈夜并沒有在意,而是看向矩木,目光洞穿時空,仿佛又看到了幼年帶着小曦逃跑,但最終被父親捉回,投入矩木的那個雨夜。
“呵,終究還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厭的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