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無爲法師心道一聲。
果然便是這隻貓。
隻是這貓雖是妖怪,卻是道人座下的童子,自然是能進寺院的。何況人家降妖除魔,還幫助三塔寺降伏了幾百年前就作惡多端的妖僧,自然應該得到三塔寺的禮遇,就是佛主見了,也不能阻攔。
而且如今的三塔寺沒落明顯,早已不比當年,不說這位道人,就以這隻貓兒的道行本領,若是想進寺院,他們也是萬萬不敢阻擋的。
“多謝尊駕。”
無爲法師又鞠躬道了一聲。
這次身後許多僧人同聲應和。
三花貓人立而起,高仰着頭,一雙眼睛明亮清澈,閃着光澤,又轉動着腦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仿佛感受到了衆多僧人的尊重。
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很奇妙。
若是以前,一隻貓兒隻能躲着人,即使是成了貓兒神,也不可輕易靠近寺院。
哪曾想到,小小一隻貓兒,如今不僅可以光明正大的踏進這麽大一座寺院,還可以得到寺中高僧法師的禮遇,被他們齊聲行禮道謝。
說來也奇妙——
明明還沒長翅膀,卻有一種和燕子一樣乘風飛起來了的感覺。
“……”
三花娘娘心中萬般想法,表情卻依舊嚴肅,畢竟懂禮知節,還是沒有忘記回應:
“不客氣!”
聲音幹淨利落,嚴肅高冷,一點也聽不出内心想法如此豐富。
唯有道人低頭看着她,面帶微笑。
貓兒有所察覺,扭頭望去。
目光一接觸,就收了回來。
“僅是座下童子就有這般本事,可見尊駕道行之高。”無爲法師說着,又有些疑惑,“隻是尊駕好似也聽說過貧僧之名?”
“法師修爲高深,民間名聲甚好,聽過也不足爲奇。”
“是聽釣友說的!”
“哦?”
無爲法師低頭看向貓兒。
“三花娘娘喜歡釣魚,經常去湖邊釣魚,都會遇到一個姓白的老的人,和三花娘娘一起釣,隻是他釣不到。”三花貓說道,“他說你以前經常去湖邊讀書學習,還和他們講話,回答他們的問題,後來還告訴他們怎麽從那個無頭和尚手下跑掉。”
“原來如此。”
無爲法師點頭思索:
“姓白……”
“姓白!”
“可是一個瘦瘦高高,頭發花白的老叟?”
“對的!”
“原來是他啊……”
德高望重的僧人躬身與貓兒對談,皺了皺眉頭,卻并未覺得害怕和驚奇:“想來以三花娘娘的本領,定是看出來了,他并不是人。”
“沒看出來!”
“三花娘娘竟沒看出來?這倒也不奇怪。”無爲法師說道,“那位老叟喜歡自稱是纖凝城外的百姓,姓白,家中頗爲富貴,愛釣魚,貧僧去湖邊學習佛法講授經文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時與他結識,常與他一邊釣魚一邊談話。結果後來才慢慢發現他身上有妖氣,一番探查,發現他在城外也并沒有住處,貧僧倒也沒有害怕,便詢問他,這才得知,原來他是湖邊一棵水杉得道化形,因爲常有人來湖邊垂釣,看得多了就也染上了愛釣魚的習慣,因爲貧僧在湖邊講經,就慕名前來結識。後來聽貧僧佛經講得多了,身上本就不多的一點妖氣也慢慢散去了。”
“沒看出來!”三花貓依舊如此說道,隻是頓了一下,“但是他後面告訴我了!”
“哦?”
“後面他就告訴我了。三花娘娘還教了他我的咒語,釣魚咒,不輕易傳給别人。”
三花貓仰起頭說道,眼光閃爍,心中想起的卻是自己與那釣叟第一次見面,爲了學他串魚扛回家,好招搖過市,從湖邊找了一棵樹,用燕子的小劍從樹上借了一根枝丫,第二天再去釣魚,又遇到那老叟,發現他胳膊上有個傷疤。
三花娘娘問他怎麽了,他也不說。
後來相處久了,他才告訴她,卻隻是歎息,說那天收了她一條魚,就抵消了。
三花娘娘以前不知道,爲什麽樹子也要釣魚,卻是回來問了道人才知曉,原來樹子也是要吃魚的,隻是不用嘴吃,而是埋在根根下面,魚會慢慢變成很好的肥料,比埋别的東西還好。
看吧,樹子都愛吃魚,還吃不膩。
三花貓瞄了一眼自家道士。
“那無頭僧兇惡至極,卻不光是害人,别的妖魔鬼怪被他遇到了也難逃毒手,我本是勸那位老叟莫要輕易顯形,去湖邊垂釣,免得遇上那無頭妖僧被他所害,結果他卻放不下釣魚的樂趣,仍舊日日前往,風雨無阻。”
無爲法師搖了搖頭。
僧人釣魚無用,也不會做釣魚這種傷害生靈的事情,他自是不理解釣魚的樂趣的。
一邊談論,一邊邀請一人一貓和棗紅馬進去,卸下馬背上的行囊,請廚房的僧人準備齋飯,随即還擡頭看了看天,見到有隻燕子正在上下左右胡亂而肆意自在的亂飛着,問了問道人,得到不管他的回答後,這才低下頭,帶他們參觀這座寺院。
三塔寺顧名思義,有三座塔。
三塔一大二小,都非常高。
大塔爲方形塔,總十六級,塔高二十多丈,兩座小塔爲八角形,總共十級,也有十多丈高。三花娘娘的山神本來已經變得十分高大,在這三座比山神還高十幾二十多倍的高塔面前,又顯得渺小了。
三花貓就更渺小了。
大塔建得早,兩座小塔建得稍晚,但也都有幾百年了,上面有着風雨歲月的痕迹,每一塊磚上也都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經文。
也許再過幾百上千年,它也依舊會屹立在這片土地上,隻是不知那時的它,和現在的它又是否一樣了。
道人聽着無爲法師介紹,認真參觀。
沒有比這更好的導遊了。
隻是他的目光卻總是越過無爲法師介紹的地方,轉而去看佛塔石磚上的經文,看上面的風化與磨損,看時間留下的痕迹。
貓兒也看得專注,目光跟着他走。
直到來到鏡台殿前。
道人停下腳步,擡頭看去。
神殿上方一個牌匾,寫着“鏡台殿”三個鎏金大字,兩旁各有門聯,寫的是:
任憑爾無法無天,到此間孽鏡台前,還有膽否?
須知我能寬能恕,何不把屠刀放下,回轉頭來。
“這便是鏡台殿了。裏面鏡台是我寺院至寶,雖然時靈時不靈,卻能窺探過去,亦能逆知未來,若有幾百年前那般高僧主持殿中寶物,還可以堪破來者的平生孽債,評定善惡功過。”無爲法師搖頭歎息,“隻是人們來此之前,都對鏡台十分好奇,包括以前的皇帝也一樣。可是來到這裏詢問鏡台,鏡台給與的答複卻往往無法讓他們滿意,反倒大怒之下,遷怒寺廟,到了晚年,又來此恕罪,真是讓人深思。”
“鏡台如何使用呢?”
“道長走進去後,點一支香,站在鏡台前,有什麽想問的,隻要是關于過去未來,平生孽債,善惡功過,直接問就是了。若鏡台回答,道長冥冥中自然能得到模糊的啓示回應,也可能要回去後,在夢中才知曉。”無爲法師說道,“若鏡台不答,香就會熄滅。”
“過去未來都能答嗎?”
宋遊如此問着,卻不由露出微笑。
“道長盡可一試,鏡台所知也有限,不見得準,答了也可能錯。”無爲法師如此說道,“道長若想試,就請進去吧,以道長的道行,想來不需要貧僧幫忙主持,貧僧道行有限,就不進去了。”
“那我便去試試。”
道人覺得有趣,便走了進去。
貓兒也跟着跨了進去。
屋中光線頓時一暗。
隻見屋中也有幾尊等身法像,都擺在旁邊,不甚高大,也認不出是哪位佛陀菩薩,更可能是寺廟中以前的高僧,而正中間有個石台,以一個朝門口傾斜的角度放置,表面是平的。
石台爲灰白色,有着黑色紋路,自然便形成了一副寫意的山水畫,細看又像是寫的經文。石料質地十分堅硬,具有剛性,表面很光滑,像是細心打磨過又抛光過一樣,站在面前,甚至可以照得出人影。
“……”
宋遊看了看旁邊的法像,又看了看這鏡台,思索許久,這才點了一支香,小聲問道:“鏡台啊鏡台,說你可知過去未來,那你覺得,五百年後這片寺院可還存在?那時赤金大帝與西天佛主可還尚存?”
“呼……”
外頭有風吹進來。
三支香已經熄滅了。
“……”
看來鏡台不答。
不知是不願,不敢,還是不能。
“那換個問題好了。”宋遊拿起三支香晃了晃,再次将之點燃,重新插回去,“伱覺得十年之後我可還存在于這天地間?”
“呼……”
無聲無息之間,線香燃盡。
宋遊冥冥中也好似得到了答案。
實在是一種模糊的感覺,不是聲音,不是文字,隻是一種冥冥中的感知,感知到了它給的答案。
看來它是知道,伏龍觀要更長久些。
由此做出推斷便不難了。
也可能是有别的依據。
若說它能跨過時間,逆看未來,尤其看到這種事的未來,道人是不信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