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銀。
待得那匹馬停下來後,衆人仔細看去,這才看清,月光下馬兒的身上隐隐泛着棗紅色。
是那道人身邊的棗紅馬。
“……”
衆人一時睜大了眼睛。
隻知道這匹棗紅馬很通靈性,從來不用缰繩,也會老老實實跟着那名道人走,能聽懂道人的話,甚至有時無需道人說話,默契十足,卻沒想到這匹馬竟如此神勇,有鬥妖邪的膽量與本領。
“哇!”
那隻被撞翻出去、鏟出不少泥土青草的妖怪迅速爬了起來,大叫一聲,露出滿嘴鋸齒一樣的牙,目光緊緊盯着這匹馬,後蹄已開始撥土。
身後一條蛇頭尾巴也轉過來,緊盯着棗紅馬,吐出猩紅的信子。
就在這時,草叢一動。
“刷……”
一隻三花貓竄了出來。
口中還叼着一面小旗子。
貓兒真當快如閃電,敏捷矯健,瞬間便跳到了空中,将嘴一張,口中銜的小旗子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團火光。
“轟……”
真火瞬間朝前湧出。
那怪豬立馬睜圓了眼睛,眼中倒映着這團火焰,火焰在眼中迅速放大,成了一面撞過來的火牆。
那高溫與靈力幾乎是撲面而來。
“哇!”
怪豬瘋狂扭身,想要躲避。
因爲體型過于龐大沉重,此時躲避又過于倉皇,它的四蹄在地上瘋狂打滑,草地被它犁出一道道深溝。
“轟!”
火焰撞在了它的身上。
這一下甚至都不能用“皮開肉綻”來形容了,火焰灼燒之下,不僅它身上厚如甲胄的豬皮崩裂,肉綻開了花,而且被燒得焦黑發紅,迎着火焰的側腰至少二指厚的肉已經全熟,最上面一層直接燒焦燒脆了。
“哇……”
怪豬頓時仰天痛呼,聲音刺痛耳膜,凄厲無比,使得在場人人都捂住耳朵,睡得離這最遠的移民恐怕都聽得清清楚楚。
而它已然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不顧身上傳來的劇烈灼痛,甚至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隻瘋狂邁動蹄子,轉身想要逃離這裏。
貓兒則穩穩落地。
甚至她還有閑心思左右扭頭,看了眼在場的人與環境,随即擡起爪子,憑空一勾,掉在地上的旗子便飛了起來。
“篷……”
黑霧蕩開,在夜裏也看得明顯。
“嗷嗚……”
黑霧落地,皆化作虎狼。
在場之人頓時又是一驚——
妖怪本身已經夠可怕了,可要是人多,倒也能鼓起勇氣鬥一鬥。若是遇到單獨的猛虎狼群,憑着人多,勉強也敢鬥一鬥,将之驅離。可如今這突然冒出來的猛虎便有六七頭,狼群也成片,而且猛虎一個比一個長得大,怕是一大群江湖好手見了,也隻能繞着走。
隻是沒等他們多驚懼,幾頭猛虎便陡然爆發出極快的速度,沖入草叢中,追向了那隻妖怪。
群狼相對慢些,卻也奮力追了上去。
現場很快便安靜了下來。
隻見那匹馬扭過頭,那隻貓也扭過頭,都看向衆人,随即馬兒慢吞吞的卧伏下來,貓兒則往前幾步,爬到了馬兒背上。
小旗頓時飛起,落入貓兒口中。
馬兒也緩緩起身,向着猛虎狼群離去的方向,逐漸走入叢林中。
衆人這才回過神來。
一時面面相觑,卻發現人人都瞪圓了眼睛。
原先那名道人說他會驅邪降魔,衆人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見他平日談吐、身周不凡之處,卻也是願意相信的。
可就如對棗紅馬一樣,他們原先也隻是覺得這隻貓兒生得漂亮,又通人性,還常常見那道人與她談話,一應一合,便知她多半不凡,可哪曾想到隻是道人身邊帶的一隻三花貓,就有如此神威。
那道人真是神仙不成?
……
山林深處,月色将将透下來。
道人在燕子的指引下,已與三花貓和棗紅馬會合,又被兩隻帶路狼領着,去尋那妖怪。
走過荊棘,翻過小山,終于在一片草林中見到了那妖怪。
妖怪躺在地上,已經走不動了,隻是胸口的起伏說明它還活着。
見它已經無法再逃,三花娘娘的虎狼們都成了偷懶的好手,隻圍在那隻妖怪周圍,或是趴着打呵欠,或是扭頭看向别處,或是三三倆倆的狼聚在一起撲玩打鬧,總之沒有任何一個壓着或抓着那妖怪。
道人與馬走來,所有狼皆讓開路。
唯有虎更懶惰,趴着不動。
“蓬蓬篷……”
随着三花貓吐掉旗子,令其飛在空中,忽然所有虎狼全都憑空炸成黑煙,飛回旗子中。
道人也拄杖走到了妖怪面前,低頭仔細看着。
這妖怪長得像是一頭野豬,卻比尋常野豬要大不少,此時半邊身子都被燒熟燒焦,散發出濃濃的焦香肉香,身上還有幾道大的虎爪印,沒有死已經是妖怪生命力強了。隻得躺在地上,無力地睜着眼睛,唯有一條尾巴在胡亂的扭動着,像是被從中間砍掉的蛇一樣掙紮。
“好香!”
馬背上的貓兒情不自禁。
道人微微側身,看了眼貓兒,随即無奈的收回目光,繼續看向這妖怪:“足下可懂人言?”
“饒……命……”
“會說話啊。”宋遊抿了抿嘴,“有個問題,想向你請教。”
“饒……命……”
“聽說你半夜藏在草叢中,以嬰兒啼哭聲誘人前來,又突然襲擊,總不會是想逗弄人玩一玩吧?”宋遊說着搖了搖頭,“饒是饒不了了,不過我家童兒的火法不上不下的,也過于狠辣,足下若能替我解惑,倒是可以幫足下一把。”
“饒……命……”
斜躺着的怪豬隻用一隻眼睛盯着他,嘴巴一張一合,一字一頓。
“在下聽說,在越州妖怪中,有關于‘大晏要亡了,陳家将要興起’的流言,不知這流言又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饒……命……”
“那便罷了。”
宋遊立馬便直起了身。
“柳……柳……”
“果然,多謝。”
宋遊與他行禮,揮了揮手。
一陣清風過,怪豬頓時閉上了眼睛,甚至身體也在化作光塵,消散于天地間。
不痛不癢,回歸本源。
“走吧。”
宋遊轉身離去。
這隻豬妖并不像剛剛來的路上聽三花娘娘講述後他心裏想的那般野蠻愚昧,至少是可以交流的,而他身上陰邪之氣不多,在此之前,大概率也并沒有吃過人害過人。當然更可能是此前越州沒有人,沒有人可吃。
宋遊猜它也許是因爲人從這裏走過,不想這些人在越州住下,這才出來攻擊。
有時候人道與妖道往往矛盾,人與妖也常常矛盾,人道興盛之時,妖道就會衰弱,一個地方人多了,妖怪自然就會變少。
無論大妖也好,小妖也罷,亂世才是它們興起的最好時機,無人之地才是它們修行生活的最好土壤。
借着月光,一路往回走。
三花貓将自己的小旗子拿給他讓他幫忙拿着,自己則從馬背上跳了下來,邁着小碎步走在前邊,一邊走一邊與道人說着自己剛才的厲害。
道人雖在思索,卻也連聲附和。
“對哦——”
三花貓說着說着,忽然一陣疑惑,轉頭看向道人:“你怎麽猜到晚上會有妖鬼來害人呢?”
“亂猜的。”
“怎麽猜到的呢?”
“三花娘娘沒有察覺到嗎?越州有位妖怪,唯恐天下不亂。”宋遊低頭平靜的看着她,“而這已經很多年了。”
“沒有……”
三花貓一邊走着一邊扭頭呆呆的看着他。
“伱不聰明。”
“!”
貓兒眼神一凝,盯了他片刻,随即才搖頭晃腦,加快步伐往前去了。
走回移民宿地,毫無疑問,所有人都沒有睡,也不敢睡,整個休息地一片嘈雜,大家全都睜圓了眼睛,讨論着先前之事。
離得遠些的人則完全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麽,也聽不見他們的讨論,隻知道先前夜晚一聲凄厲哀嚎,刺破蒼穹一般,驚醒了所有人,又隐約聽說有妖怪晚上襲擊人,便再也不敢睡了,惶惶不安。
直到道人回來,他們才像找到主心骨。
此時再看向宋遊時,包括再看向地上那隻貓兒時,眼神都已經不一樣了。
“怎麽樣仙師?妖怪打死了嗎?”
“死了。”
“剛到越州,就這麽多妖怪,此後還要往前走,不知如何是好……”
衆人全都憂心忡忡。
“諸位莫要擔憂。”宋遊隻好安慰他們,“好比先前那隻妖怪,幾位官差都勇武非凡,僅是持刀就已經将它砍傷,隻是帶的人少了。對付尋常野豬這麽多人也隻是剛剛夠用,妖怪要更厲害一些,可若是多帶一些人,帶上火把,卻也不怕它。”
說完又請随行官吏明日白天從移民中挑選一些青壯,常常巡邏,好應對妖怪,便勸衆人去睡了。
不管他們睡不睡得着,宋遊反正是回到了露宿地,掀開羊毛毯往裏一躺,以衣服行囊做枕頭,便閉上了眼睛。
移民填北一事,注定是個大工程,不僅将耗費不少時間,也會比想象中更難,不過宋遊卻是此時才意識到,在這個過程中,填北移民的一切所見所聞恐怕都會流傳下去,化爲這片土地上的無數傳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