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遊将兩幅畫重新挂在牆上,随即退後兩步,仔細看去。
随着長京入冬,好天氣也變得奢侈了,即使開着窗,照進二樓的陽光也少得可憐,光線灰暗,加上一天比一天冷,二樓又幹淨簡潔,有時候難免有一種因爲過于單調而顯得冷清的感覺。
挂上這兩幅畫,立馬就增色不少。
一幅絕佳的風景人像畫,使屋中元素變得豐富,增添許多美感,一幅道人與貓的背影,雖不如上一幅畫工精湛,卻爲屋中添了不少暖意。
“以後若有緣再見窦大師,定要讓他重新給我們再畫一幅。”
宋遊點點頭,轉身往後看。
身後他常用的書桌前坐着兩道人影,一高一矮,都側對着他。
桌上擺着兩把米,擺成了兩堆。
兩人一人手拿一根柳枝。一個皺着眉頭,以柳枝對着米堆空指,随後又将柳枝移向另一邊。一個一臉嚴肅,手握柳枝指着米堆一動不動,目光也死死盯着米堆,表情越來越嚴肅,眼神越來越用力。
兩人都很認真,時不時用餘光瞥對面一眼。
桌上的米是一點也不動。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在犯傻呢。
忽然之間,有一顆米動了一下。
“!”
三花娘娘神情頓時一凝,握着柳枝更加用力,依舊指着米粒一動不動,也不外放靈力将之吹動,而是試圖用法術來搬移它。
剛才她已經成功了一點!
已經領先燕子了!
“……”
又一顆米動了一下。
三花娘娘神情再是一凝。
隻是她沒有察覺到,她的頭發和衣服也動了一下,同時冷嗖嗖的。
“吱呀……”
道人關上了窗。
“!”
小女童疑惑,頓時扭頭看他。
“三花娘娘還沒有成功,隻是外面的妖風吹的。”道人淡淡說道,“還需努力。”
“妖風?”
“大風罷了。”
“唔!”
“莫要分心。”
“啊秋!”
“打噴嚏也不算。”
“貓就是要打噴嚏的!”
“也不算。”
道人随意揮了揮手,剛才被她噴嚏吹動的米粒頓時又回到原位,堆成一個小尖堆。
“……”
三花娘娘盯了他一眼,又瞄一眼身旁一直很認真的燕子,收回目光,繼續盯着米堆,握着柳枝一指。
“三花娘娘莫要調皮分心,雖然三花娘娘天賦異禀,乃是世間少有的絕世天才,然而燕安乃是燕仙親傳,世間少有的千年大妖的後人,而且是世間唯一得到天宮與世俗承認的千年妖族,三花娘娘可能會輸的。”
“!”
是哦!燕子也是很厲害的!
雖然平常看起來弱弱的很好欺負就是了。
小女童餘光又瞥了眼全神貫注的燕子,頓時一陣緊張。
要是輸了,豈不是天才貓設不保?
小女童頓時也全神貫注。
“……”
無聲無息間,一粒米動了。
卻不是她面前的。
而是少年面前的。
米堆最尖上的一粒米滾落了下來,并且随着少年手中柳枝的移動,而從右往左,朝着另一邊自行移動,一尺以外的桌上畫了一個圈。
中間斷了一次,少年一臉認真,幾乎兩耳不聞窗外事,重試幾次,便又成功了。
“!”
小女童睜大了眼睛,感到更緊迫了。
不多時,她也隔空搬動了米。
“很好,都很厲害。你們慢慢搬,不許作弊,不許用嘴巴吹,也不許用靈氣化成風吹,不許用任何别的辦法,隻能用這搬運之法。”道人的聲音随着他往樓下走的腳步聲悠悠然傳來,“看誰先将所有的米全部搬到另一個圈裏,或者在法力全部耗盡之前,誰搬得更多,輸的人得對赢家說一聲算你厲害。”
“!”
兩人全神貫注,開始比拼。
一粒粒米被憑空搬動。
隻是這隔空搬運之法雖然簡單,在搬運這些小物件時,前期卻不如直接用靈力化成風來吹,或是用靈力來挪。而且他們用得并不熟練,雖隻有小小的一粒米,卻也常常動着動着就不聽他們使喚了,且法力消耗得很快,仿佛不是在搬動一粒米,而是在搬一塊大石。
如何節省法力,也成了一種學問。
否則的話,就算搬得更快,恐怕也搬不完這麽一小堆,法力就耗盡了,便隻能眼睜睜看着對方趕上來。
燕子少年從來專注,一心一意。
三花娘娘也拿出了學字時的專注。
兩人你追我趕,誰也不認輸。
道人則裹了一件厚衣服,搬着躺椅到了樓下,縮在門口屋檐下,看外面街上人來人往,細品這座京城微妙的變化。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傳來輕輕細細的一聲:
“算伱厲害!”
聲音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
宋遊搖了搖頭,露出微笑。
三花娘娘分心貪玩,耽擱了不少時間,等被自己話術激勵,已經追不上從始至終一心一意的燕子了。
身後衣裳有些癢。
宋遊低頭看去,發現是一隻三花貓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身後,竟是一點聲音也沒有,随即被躺椅上垂落下來的衣角吸引,正爪勾口咬,而燕子也已經化成了原形,在外邊天上亂飛。
宋遊便收回目光,悠悠然問道:“三花娘娘的米還剩幾顆?”
“喵喵喵喵!”
“那也隻差分毫啊。”宋遊說道,“看來燕子是個不錯的對手,但三花娘娘實力也很強。”
“喵嗷!”
“那隻是因爲燕子生性腼腆,喜靜喜獨處,有自己的想法,不喜歡修習那些破壞力大的法術罷了。”宋遊說道,“其實你看,老燕仙那般身化萬千的本領并不簡單,燕子年紀也不大,就學得很好。”
“喵……”
“是吧,燕子能被老燕仙那麽看重,不是沒有道理的。三花娘娘雖然天賦異禀,但下次若想赢,也須得全力以赴才是。”
“喵?”
貓兒停下了戲弄衣角的動作,往前兩步,扭頭把他盯着。
“我哪有常将‘天賦異禀’四字挂在嘴邊?隻是事實如此罷了,而三花娘娘清楚的,我向來是個誠實的人。”
“唔……”
“不過話又說回來,三花娘娘小小年紀,便有願賭服輸的品性與氣度,而且服得如此幹脆,這可是許多成年人也做不到的。”宋遊無視了衣角再次傳來的晃動帶來的酥癢,“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燕子還在外頭亂飛,飛得很是暢快。
……
兩日之後,一個陰沉沉的清晨。
宋遊很早就起床準備了。
不想去外面買幹糧,于是自己清早起床,揉面包了一些包子,這年頭叫饅頭。
包了酸豇豆肉沫餡和鹹菜肉沫餡兩種,既開胃好吃,又可以補充鹽分,自己煮了幾個雞蛋帶上,又烙了幾個蔥油肉餅,都用油紙包着,再加上另一個方方正正的油紙包,一同放進包裹裏,便叫上女童與燕子出門了。
三花娘娘挎着她的褡裢,裏面除了她的小零食和小刀旗子,還有一個裝滿的水囊,算是爲宋遊分擔了一些重量。
一行人往北欽山而去。
那方方正正的油紙包裏,正是宋遊帶了一路的半部《蔡醫經》。
小女童拿着她又短又細的小竹杖,學着宋遊拄着,隻是這根竹杖對于如今的她而言有些太短了,倒是可以當做玩耍的棍棒。
于是她一邊走,一邊到處揮舞,時不時盯着路面上細小的碎石,陡然一揮竹杖——
碎石便立馬往旁邊飛去。
碎石不能太大,最多不能超過指甲蓋大小。
否則就會不聽她使喚。
正好遇上鬼市開市,宋遊又去鬼市轉了轉,本想緬懷曾經歲月,卻另有收獲。
鬼市魚龍混雜,向來不如城中規矩,各種真真假假的消息滿天飛,總比城中傳得快些。來到這裏,感受這裏的氛圍,看這些人的想法,這才能體會到長京之亂遠比長京街上看到的嚴重。
這些本就藏身于暗處的人,亦是最容易對大晏朝廷和如今局勢不滿的人,原先一片太平,自然壓在心底,隻敢小聲說,小範圍讨論。如今大晏開始顯出了一點亂象,他們心底積壓的東西便立馬爆發了出來,仿佛成了最先知水暖的鴨,最先知水渾的魚。
并且有趣的是——
長京街上比以前蕭條冷清,這鬼市反倒比以前熱鬧多了。
住的則是以前的茅店。
值得欣慰的是,當年那戶人家的男主人已經從軍歸來,還混了個品級低的校尉,如今在城中做一個小武官,俸祿也還可以。
也許當年的彩虹是有用的。
随即慢慢往北欽山走,一邊走一邊觀賞早冬蕭瑟的天地,餓了便找個地方,生一堆火,用木棍串着饅頭烙餅烤熱,便是一頓湊合飯,總歸比街上買的蒸餅饅頭或幹巴巴的胡餅更有滋味一些。
如此走到北欽山時,已經四天後。
這次北欽山倒是還未下雪。
前些天到長京,第二天宋遊便讓棗紅馬自行去北欽山尋蛇仙了,如今和上回一樣,他們才剛走到山頂,棗紅馬就有所感知,來迎他們了。
宋遊問它蛇仙和神醫的近況,跟随着它,很快見到了那座湖邊茅屋。
隐隐有炊煙升起,靜谧如世外桃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