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馬蹄聲由遠及近。
小校跑了回來。
“先生!”
人還沒到,先傳來了他的聲音:“塞北軍中妖魔大怒,已來迎戰,先生請小心!”
話音剛落,身後忽然“篷”的一聲。
像是起了狂風,又像火藥炸響。
身後頓時襲來一陣熱浪。
叫陣的小校被驚了一跳,回身望去,隻見身後草原上火焰如一條河流,貼着大地,朝着這方洶湧而來。
速度竟似比馬還要快些。
“火将軍!”
小校自然知曉這妖魔,此前它便曾施展神通,在遠治城中引火,後又曾縱火燒牆,火焰沿着城牆逆流往上,将城頭上軍校燒死不少,一次是靠城中精通祈神求雨的高人開壇做法,求來了雨,才将之澆滅,一次是靠天上神仙下界,才将之吓退。
可此前見到的火,卻明顯沒有今日見到的這條如溪河一樣流動的火來得可怖。
這幅場景不合常理,若不是早已見識過使這神通的妖魔,加上背後的溫度明顯升高,還以爲是幻覺。
“徹!”
小校驚慌之下連忙打馬。
馬兒也是拼了命的跑。
雖說這般陣前叫戰,将叫陣的小校一并斬了的情況不多見,可自己方才到了塞北軍陣前,罵得可相當難聽,若這妖魔借着這流動的火,将自己順手一并燒死在城下,想來也沒人能說什麽。
好在每日精心照料的戰馬終究沒讓他失望,還是趕在那火焰追上來之前,跑過了道人身邊。
小校騎在馬上,颠簸着,轉頭看向這道人。
也不知背後的火焰到底有多近,隻知自己的後背已經感覺到了灼燙,馬兒發瘋了似的跑,在兩軍陣前也從沒有跑過這麽快,轉過頭時,那火光已經清晰可見的映在了這位道人的臉上,明晃晃的,在那雙眼睛裏,亦有一條火焰河流。
可他神情卻一如既往的甯靜。
“風起火熄。”
随手一揮,便起了風。
前方的火焰已從一條溪河變成了一片湖泊,遍布道人前方一大片草原,朝着道人圍攏包抄過來,如同一道火焰構築的月牙。
這風與它逆向而去,也如彎月。
“呼……”
風可助火,也可滅火。
“轟!”
風火交接之處,火焰頓時大盛,吹動起的氣流形成一聲沉悶的爆響。
城牆上的人看得清楚,交接的第一瞬間,這流動的火就像撞上了一堵牆,雖火勢暴漲,卻不得前進,可緊接着,便成片成片的被風壓滅。
像是蠟燭一樣,急劇收縮,随後熄滅。
隻留下大地成片成片的焦黑。
“玄門風火術,風息火起,風起火熄,風可助火,火可生風,風火常相依。”道人一邊說道,一邊看向前方,“三花娘娘修行火法日久,若再學風火術便如虎添翼,如火添風,風可加深原本對火的理解感悟,原本對火的理解感悟又可反過來,幫助三花娘娘感悟風。”
道人目光鎖定着遠方草原。
今早張軍師也說過這位“火将軍”。
這位火将軍也很了得,雖不能引出鋪天蓋地的火,焚燒一城一國,可一旦施法,火焰也是成片成片的,對士卒殺傷力極大。偏偏它除了這火法以外還有一身厲害的藏身本領,此前鬥部神官親自下界,也隻把它吓跑,沒有把它揪出來。
這風往前吹去,好似道人的手,草原上的凹陷起伏、頑石深坑乃至被燒焦又被吹斷的草木,都被這拂過大地的風勾勒出了大緻輪廓。
自然,也有那藏在遠處的妖怪。
“火!”
道人掐着指印,往前一擺。
“篷!”
流光沖天,頓時化作火焰如柱,飛天如龍,沖向遠處。
這般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手法,向來辱人,矮小且隐匿身形的妖怪遠遠站着,見這火龍飛出,自然大怒,可同樣是主修火法的,自然能察覺出這道火焰中蘊含的驚人靈力與至陽至剛的陽氣,第一瞬間心裏便咯噔一下,覺得自己怕是難以扛住這一擊。
于是怒意中又多了一份驚恐。
又見這火龍直直的朝自己飛來,一時不知自己是怎麽被看破的,卻也隻得轉身,倉皇逃跑。
然而火借風勢,風火成龍,哪裏又是它跑得過的?
“轟……”
火焰像是撞上了什麽,一聲炸響。
洶湧的火焰勾勒出了妖怪的身形,小小一隻,僅僅片刻,妖怪也在火焰中顯出原形來。
“嗷嗷……”
最開始它還慘呼兩聲,在火中掙紮着,很快便倒了下去。
火焰也随之消失在了遠處。
三花娘娘伸長脖子一看:
“是一條狗!”
“煩請三花娘娘替我将它帶過來吧。”
“好的!”
三花貓頓時往前跑去,很快便叼着一隻被燒得半焦的屍體回來了。
“都燒香了……”
三花貓乖巧的将之放到道人腳邊。
“是隻狐狸啊。”
宋遊低頭瞄了一眼,面無表情。
狐狸本身也算不得強壯,聰明但膽小,成妖之後大多也不善争鬥,若要争鬥,多數得靠法術,這隻域外狐妖用的法術十分原始粗糙,顯然沒有接受過中原正統修行體系的熏陶,但能夠修到這般地步,也算難得。
又不知吞吃了多少人了。
宋遊抿了抿嘴,剛想轉身,再請那位善于罵街的校尉前去叫陣,便突然聽見一陣嗡嗡聲響。
三花娘娘自然也聽見了。
本身她正低下頭,将目光放在這燒得半熟的狐狸身上,耳朵一動,也瞬間擡起頭,看向前邊——
隻見一隻碩大的胡蜂飛了過來。
這胡蜂長得圓溜溜的,起碼有一顆雞蛋那麽大,全身土黃色,扇着翅膀,在空中發出嗡嗡嗡的聲響。
這隻飛在最前邊,後邊還有一大群。
今天早晨,三花娘娘好像也聽那個叫張軍師的人講過一個和胡蜂還是胡什麽有關的妖怪,但是今天早晨三花娘娘的精神不太好,一時也分不清自己到底聽沒聽過了,也許隻是胡亂夢見的。然而三花娘娘聰明機智,即使沒有聽過,也一眼能看出,其中定然有鬼。
于是眼神警覺,毫不猶豫,張口一吐。
“呼……”
一大團火焰噴出。
三花娘娘天賦出衆且勤奮好學,修習火法四年有餘,早已不同凡響。
這火不僅溫度高,且至陽至剛。
火焰一燎,最前邊的一片胡蜂頓時掉落下來。
後邊胡蜂越來越多,迅速撲來。
三花娘娘卻不畏懼,深吸一口氣,繼續張口一吐,吐氣成火,左右轉動着腦袋,讓這火從左到右,面前所有地方都不放過。
但凡被火焰燒到,胡蜂紛紛落地。
很快就被三花娘娘燒完了。
隻是等到再沒有胡蜂來,一人一貓這才發現,地上掉落的胡蜂,竟全都是一顆顆胡桃。
三花娘娘驚訝的過去查探,睜大眼睛湊近了瞧,用爪子輕輕碰了一下最近的一顆胡桃,快得像是給了它一巴掌,然而幾乎剛剛觸碰到,這顆胡桃立馬便大了一圈,一個眨眼,便有了碗口那麽大,再一眨眼,便有盤子那麽大了。
“噼啪!”
盤子大的胡桃裂成了兩半。
與此同時其餘胡桃也紛紛變大。
“噼裏啪啦……”
隻聽得地上一片聲響,所有胡桃都裂成兩半。
随即這些裂開的胡桃頓時旋轉起來,飛上天空,像是飛輪,又像轉扇,聲音聽起來和剛才飛舞的蜂群差不多,隻是遠比蜂群聲音更大,在一人一貓身邊嗡嗡嗡直響,滿天都是,扇起狂風。
遠處空中傳來一道聲音:
“竟敢害我狐弟!”
三花貓頓時一驚,下意識扭頭看向道人。
道人又掐了一個法訣。
聽張軍師說,這位胡桃将軍有兩樣本事,都與胡蜂與胡桃相關。
一種胡蜂是紅色的,會鑽進人的體内,變成胡桃,長在背脊中間,讓人沒有力氣,一用力就渾身疼痛,打不了仗。一種胡蜂是黃色的,一拍就掉在地上化成胡桃,會變大爆開成扇,在空中飛舞,能将人撞飛,筋骨俱斷,又能合起來,将人的頭給夾得粉碎。
不過以往一次最多十幾隻。
似乎是不可再生的消耗品。
如今哪止十幾隻上百隻都有了。
怕是所有的存貨都用上了。
一瓣瓣胡桃頓時朝道人撞了過來。
“呼!!”
三花娘娘再度吐火。
火焰帶着驚人的溫度,将這些飛舞的半邊胡桃燒得焦黑,也都掉落在地。
隻是原先的胡蜂隻需火焰一燎,就立馬落在地上,如今的胡桃不僅有盤子大,且要多燒幾下,才會被燒黑掉下。三花娘娘拼盡全力,也隻能将最先飛過來的一些胡桃燒落,後續卻蜂擁而至。
很快便有胡桃旋轉着,嗡嗡嗡的從火焰中穿出,朝一人一貓的方向飛了過來。
隻見道人閉目念了幾句,眼睛一睜。
手中指印頓時灑下一陣青光。
青光所照,在空中飛舞如扇的一瓣瓣胡桃上頓時多了一抹綠意,起先還不知是什麽,卻眨眼間就發出了芽,随即開出了花。
細碎的小花,各種顔色都有,看起來煞是漂亮。
與此同時,這些胡桃便開始轉不動了,紛紛落在地上。不僅如此,還像是失去了生命般,迅速枯萎變黑,一點也不動彈了。
倒是這些花越發燦爛鮮豔。
片刻之後花也枯萎。
胡桃則薄脆如筍殼,一碰就壞。
“花開頃刻,上古法門,可抽出對方生機靈韻開花,雖然很漂亮,但其實兇猛且歹毒。”宋遊看向貓兒,“三花娘娘要長大後才能學。”
“……”
三花貓隻愣愣的仰着頭,盯着他看。
城牆上的将校差不多也如此。
倒不是他們沒有見過妖,也不是沒有見過與妖鬥法,哪怕是将妖斬于城下的場景,最近這一兩年也見了不少,可見到這道人輕描淡寫的用着不同的法術将這些以往給他們帶來極大麻煩的妖魔一一誅滅,還是不免讓他們感到震驚。
震驚,而又覺得玄奇。
再想到最近這一兩年的事情,好像誤入了一場千年前的故事中。
在那說書先生的口中,千年前的戰争似乎就是這般,妖魔常見,高人頻出,在兩軍陣前鬥法,玄之又玄,可那已經是故事中的事了。
而在一兩年前,幾乎沒有這樣的事情。
如今回想起來,難免有種恍惚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