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的酒水打着旋兒,蕩出酒香,連同慶豐殿内的探讨聲一齊飲入肚中。
虞星洪剛和旁邊的一位大人說完話,正過身來,緩了好一會兒,眼神才再度飄向斜對面,隻一眼便撤開,像是不經意掠過一般。
今夜在身邊伺候的都是諸位大臣自己帶來的人,虞星洪也不例外。
他稍稍扭頭,身側護衛便懂了他的意思,連忙近前來,借着倒酒的時機問道,“老爺何事?”
“留心一下麗嫔身邊的那個宮女。”
護衛眼眸一擡,随即落下,酒也恰好在此時盈杯,“是。”
飲酒的緣故,虞星洪的眼眶有些泛紅,眼底卻依舊清明得很。他在意阿婧,不僅僅是因爲她出現在南蓁身邊,更重要的是,覺得有些眼熟。
但距離有些遠,南蓁所在的位置不甚明亮,阿婧在其後方,光線更是昏暗,連帶着她的臉也模糊得很,辨不清楚。
宴席久未散去,衆人似乎也染上了醉意。
南蓁覺得殿内有些悶,跟阿婧說了聲,便悄悄退出大殿,去外面的小花園裏透氣。
入夏的星空很是澄明,是深深的墨藍色,其間星子閃爍不停,明明寂靜無聲,卻感覺天上鬧騰得很。
南蓁負手仰頭,任由清風拂過頭頂,吹來細微的腳步聲。
她眼神淩厲了一瞬,有所警惕,卻并沒有回頭。
而對方也沒有讓她等太久,大步一邁,和她并排而站,“麗嫔娘娘好興緻,竟跑到外面一個人看星星來了。”
南蓁輕笑,“人沒有星星好看。”
對方一愣,随即點頭,“說得在理。”
見旁邊人許久都不講話了,南蓁側目,“殿下怎麽也出來了?”
來者不是别人,正是這場踐行晚宴的主角,蕭奕恒。
今日之前,南蓁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他了,記憶中,蕭奕恒一直是嚣張狠厲的模樣,而今不知是否爲即将出征的緣故,南蓁竟從他身上看到了一股凜然大義。
這種于千軍萬馬中厮殺出來的氣質,到底與旁人不同。
“本王平日沒什麽心思看京城的月亮和星空,隻有在這種時候稍稍有些留念。”
但這種感覺很輕,但凡他提刀上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過往的經曆,注定了他不是傷春悲秋之人。
他屬于戰場,馬蹄踢踏聲,刀劍相撞聲,将士的嘶吼聲……都會讓他熱血贲張。
南蓁默了一秒,突然認真道,“殿下會凱旋的。”
“嗯?”蕭奕恒頗爲詫異,“我凱旋,對你和陛下可不是什麽好事。”
若得勝歸來,他的聲望隻會空前高漲,簇擁聲不計其數,屆時要奪位,蕭容溪難以抵擋。
南蓁無所謂地笑笑,“但對大周是好事。戰場上,你所期待的勝利,也是我和陛下所期待的。”
南蓁頓了頓,而後輕輕吐出幾個字,“先國,後家。”
聽到她的話,蕭奕恒忍不住側目,“不愧是深宮後院困不住的女人,這話,旁人說不出來。不過本王還是很好奇,若本王得勝歸來,你們當如何應對?”
南蓁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隻盯着他的眼睛,說道,“與強者相鬥,其樂無窮。”
蕭奕恒呼吸微滞,而後大笑起來,“好一個‘其樂無窮’,日後若有機會,本王再與閣主閑話。”
說完,深深地看了南蓁一眼,轉身朝慶豐殿走去。
南蓁的身份,他早就有所懷疑,這麽長一段時間裏,若還什麽都查不到、猜不到,他這殿下的名頭,早就可以讓人了。
而南蓁也隻訝異了瞬間,轉而輕笑,“我等着。”
回京以來,她沒有再刻意避開和明月閣衆人的往來,蕭奕恒能查出來,她并不意外。
她意外的是,對方在這個時候點破了。
蕭奕恒這個人,有時還真是讓人琢磨不透。
南蓁搖搖頭,不再糾結這件事,繼續觀察天上明滅不定的星星。身後,慶豐殿内傳來杯盞相碰之聲。
……
大軍出發,朝堂平穩,不知不覺,已過了月餘。
西北時不時有戰報傳來,或喜或憂。後宮不幹政,小桂子和冬月關系再好,也不會将這些告訴她,所以冬月每天的日常活動就是料理冷宮諸多事宜,關心菜蔬長勢,再和南蓁話話家常。
“娘娘,最近怎麽不見阿婧啊?”冬月抱着個筲箕,極爲耐心地擇菜。
南蓁才練完劍,一邊擦拭劍身一邊道,“有任務給她,最近可能得到些線索,所以忙着證實吧。”
冬月聽得迷糊,“什麽線索啊?”
“我也不太清楚,她說等确定了再告訴我。”
“哦,”冬月點點頭,将一片枯黃的菜葉撇到一旁,又忍不住問道,“娘娘,我可以完成什麽任務啊?”
這段時間,冷宮時不時就會有人來。
不管是誰,皆輕功卓絕,身姿翩然。尤其是青影,說話辦事那叫一個利索,活脫脫一個女俠形象,比她聽過的話本裏的人還雷厲風行,叫她好生羨慕。
而自己就隻會掃地、擦窗戶,洗衣做飯一類的,十分沒有成就感。
南蓁轉頭,見冬月嘴翹得都能挂起一個油瓶了,約莫猜到了她心裏的想法,問道,“聽說過一句話嗎,‘車馬未動,糧草先行’。”
“啊……聽過,然後呢?”
南蓁一本正經地說道,“這是告訴我們,行軍物資雖不直面敵人,但卻是非常重要的。飯都吃不飽,還在怎麽計劃,怎麽有力氣行事?你的任務和這有異曲同工之妙,艱辛且榮譽,和每個人都有關聯,缺之不可。”
冬月被忽悠地一愣一愣的,且在南蓁的注視下,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嗯!娘娘果然看得透徹,經您這麽一提點,我頓時更有幹勁了,決定中午再加一道菜,保證您能吃好。”
南蓁颔首,壓住上揚的嘴角,“不錯,孺子可教。”
“對了,”冬月又問道,“娘娘生辰是在什麽時候?”
南蓁沒有着急回答,反而問道,“你家小姐原先何時過生辰?”
冬月抿唇,搖頭說道,“小姐原先是不過生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