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明,将整個京城籠罩其中,如織如錦,風一吹,便輕輕晃蕩起來。
石闆路上映着月光,還有車輪滾滾聲響。
馬車一路從皇宮出發,經過鬧市,走過燈紅酒綠,再拐進入夜少有行人的巷子,最後緩緩停在朱漆門前。
小厮先下車,放好腳蹬,然後伸手朝向車廂中,“少爺,您小心些。”
車裏的人應了一聲,扶上小厮的手,慢慢挪動步子走了出來。
月光下,他的臉上浮現着不正常的白。
待虞子任落地後,車夫将馬車趕去放好,小厮則扶着他進到府中。
兩人踏進門檻,朱紅色的門剛剛關上,就見镂空石壁旁站了一個人,對他拱手作禮,“少爺,老爺請您去書房一趟。”
虞子任沒有異議,他身邊的小厮卻有些不平。
少爺剛被懲處,身上帶着傷,趁夜趕回來,還沒來得及好好清洗傷口、上藥,就急匆匆地被叫過去,還沒有轎攆,哪有這般狠心腸的爹。
隻是他表情剛有些不對,就被虞子任借力掐了一把。
痛意讓他頓時清醒過來,立馬收拾好了心情。
老爺的狠他們早就體會過了,就算是子女也沒有例外,少爺自己心裏明白就好,他一個做下人不能多言。
“知道了,”虞子任沒有絲毫不滿,隻淡淡地說道,“勞煩管家先去說一聲,我走不快,讓爹稍微等等。”
管家點點頭,“少爺慢些走過來就行。”
石壁投下的陰影遮住了他的臉,讓人看不清表情,隻一雙眼透着犀利。
管家很快轉身朝書房走去,虞子任落在他身後,對小厮道,“走吧。”
“是,少爺小心。”
書房外,燈火悠悠,打在蒼翠的銀杏葉上,反射出層層瑩光;書房内,虞星洪負手而立,對着空蕩蕩的信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從紫宸殿出來到現在,他的臉色就沒好看過,周圍沒人敢近前打擾。
約莫過了一刻鍾,窗外響起了腳步聲,很快,門被叩動,“老爺,少爺過來了。”
“進來吧。”
虞星洪眼裏總算有了一絲焦距,擡頭看着慢慢踏進門檻,面色蒼白的虞子任。
今日,虞星洪離開宮不久,他就被叫到了紫宸殿。
虞子任在宮裏當值,是虞家的眼睛,蕭容溪暫時發落不了虞星洪,便拿他開了刀。
他平日辦事小心謹慎,但陛下要懲治人,怎樣都能挑出錯處來。
虞星洪前腳剛離開,虞子任後腳被罰的消息很快就傳出了宮,傳至朝中各個大人的府邸,誰都知道陛下這是在殺雞儆猴,想對虞家動手的心思也一點沒藏着。
一時間,群臣默然。
虞星洪身爲那隻猴,感受更爲明顯。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開口道,“傷得可重?”
虞子任垂眸,“都是些皮肉之苦,無妨。”
“嗯,”虞星洪不再關心,隻留心于自己想知道的事,,“陛下什麽時候回宮的,你就一點都沒收到消息?”
虞子任眼神一凝,又飛快斂下,待擡眸,情緒早就不見。
他搖了搖頭,“這件事,一絲風聲都沒傳出來,同僚皆說不明,其中好些人還以爲陛下從未離開過。”
虞星洪聽着他的話,雖颔首,眼中卻仍有疑惑。
按照京外傳來的消息,蕭容溪必定經曆過蠱蟲發作的痛楚,俞懷山無力救治,于是一行人轉去神醫谷。
難不成,是易泓治好了他?
可據他所知,此乃南疆世族秘術,神醫谷衆人并不擅長,莫非還有别的境遇……
虞星洪眉頭緊攏,除卻模棱兩可的猜測,并未能理出所以然來。
他看着面前靜默不言,神色坦蕩的虞子任,眼底閃過一抹質疑,“照這麽看,興許陛下碰巧今日回宮,就被我撞上了,呵。”
虞星洪輕哼一聲,擡手,“罷了,事情都已經發生,也沒什麽好說的。今日你受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後兩日并非你當值,就好好在府中修養。”
“多謝爹。”
“去吧。”
虞子任:“是。”
與其說兩人是父子,不如說是上下級。
言辭有禮而不親切,同處一屋檐卻并不齊心。
虞子任出門,走下台階,僅僅是這幾步路,都已經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爲了不讓人懷疑,他主動要求行刑的侍衛下狠手,鞭子甩在身上,皮開肉綻,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小厮本在院中等候,此時連忙走了過來,扶住他,“少爺,您還好嗎?”
“沒事。”
虞子任咬咬牙,借着他的力道上了回廊,準備回自己院子。
剛走沒幾步,就撞見兩個護衛打扮的人扛着一個麻袋往偏門的方向走,似乎是要帶什麽東西出去。
虞子任覺得奇怪,于是出聲叫住了他們,“等等。”
對方一怔,有些躊躇地放慢了腳步。
“少爺叫你們呢,”小厮說道,“沒聽到嗎?”
兩人總算停了步子,卻并未靠近,隻就地而立,遠遠地沖他行了禮。
“麻袋裏裝的什麽?”虞子任問道。
“這、這個……”
兩人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虞子任愈發懷疑。
他朝護衛的方向挪步,準備一探究竟,沒曾想剛擡腿,就被身後大步而來的管家扶住了。
“少爺,夜間風大,您還是早些回院子歇息吧。”管家說話沒有任何起伏,隻平靜叙述,“就是一些沒用的舊玩意兒,老爺讓他們拿去扔了。”
說完,看向兩個護衛,“還不快走?還有一袋子沒搬完呢!”
“是。”
兩人跟得了特赦似的,飛快離開。
虞子任看了管家一眼,眸色深深,嘴角微彎,“晚上風确實有些大,吹得我傷口疼,是該早些回去休息的。”
“少爺慢走。”
虞子任點了點頭,轉身,臉上的笑立馬落了下來。
風大,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吹進了他的鼻尖。
那麻袋裝的,不是舊物,隻怕是人。
離開管家的視線後,虞子任突然停下,擡頭環顧一周,盯着卷翹的飛檐,目光悠遠,若有所思。
他突然覺得,自己對這個從小生活的地方,好像也不是那麽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