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蓁揚了揚嘴角,稚嫩的聲音猶在耳畔。
十來歲的年紀,最是貪玩,他們成日待在谷中,每天采藥,學習藥理,劈柴挑水做飯,也沒有别的玩鬧之處,時不時逗逗那些不懷好意想要闖進神醫谷的人,便算是樂趣了。
先前她來的時候,還沒有這些孩子,冷清得很,現在卻添了幾分煙火氣。
“娘娘?娘娘?”
飛流的呼聲将她的思緒扯回眼前,“何事?”
“那邊有藤椅,您過去休息會兒吧。”
方才見南蓁眼神有些發愣,還以爲她是昨夜沒休息好,累着了,所以出聲說道。
南蓁不知蕭容溪那邊要多久時間,也沒有拒絕,徑直走過去,半靠在躺椅上等。
藥童端來了茶水和點心,又步子輕輕地退去。
南蓁擡眸看着天上随風遊移的白雲,一看,便是一整日。
藥童幾度進出房間,拿着草藥和器具進去,又端着血水出來,裏面已經點了燈,卻始終不見易泓和俞懷山出門。
她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心跳怦怦,聲聲叩動耳膜,手邊的飯菜已經涼了,南蓁也沒吃上一口。
“呼——”
就在南蓁再度深呼吸時,突然聽得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很快,易泓和俞懷山相繼而出。
診治一天,兩人臉上都帶着倦色。易泓青白色的衣裳沾了血,格外紮眼,仿佛仙人被拉入了凡塵。
而俞懷山眼底除了疲倦,還帶着一絲無奈。看向南蓁和飛流時,嗓子堵得厲害。
易泓看看南蓁,又瞧着不知如何開口的俞懷山,主動開口道,“還是我來說吧。”
對俞懷山而言,蕭容溪是他願意一生追随的主子;但對易泓而言,這就是個前來問藥的病人。
死亡面前,無問何等身份。
“南疆蠱毒乃獨門秘術,神醫谷并不擅長解此毒,先前懷山所用之法,隻是治标不治本,現下毒發,我們仍舊無法根治。此次蠱毒來勢洶洶,他的身體已經撐不了多久了,至多……一旬的光景。”
易泓歎了口氣,頭一次這般無可奈何。
他是醫者,卻并非神仙。
人人都以爲進了神醫谷便能治百病,而隻有真正施醫的人才明白,人體奇妙無比,毒理、藥理高深,一個人終其一生,都不能完全窺見。
“一旬?!”
飛流壓低聲音,重複着這句話,緊攥拳頭的同時,眼底也蔓上了血絲。
數着日子,瞧着陛下生命逝去,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南蓁腦子嗡嗡響,“沒有一點希望了嗎?”
易泓:“神醫谷沒有辦法,唯一的法子,還是找到那個會解蠱的人。”
對方能種蠱,自然就能解蠱。
不過這法子,說了約等于沒說。
若能找到會此秘術的人,又哪裏會遭遇現在的局面?
飛流突然道,“我去找當日在梨園的刺客,他們既然知道陛下不能動用内力,便肯定曉得蠱蟲之事!”
說着,轉身就要走。
南蓁攔住了他,蹙眉道,“他們不知道陛下不能動用内力,他們隻以爲我們趕往神醫谷,是陛下被弩箭射中,連俞大夫都無法醫治。再者,他們就算知道,現在也被擋在陣法外,進不來,窺探不到谷裏的情況,你這一出去,豈不直接暴露?屆時,京城那邊會立刻爆發危機。”
飛流的心情她理解,但她更懂蕭容溪的想法。
即便是真的危在旦夕,也要唱好最後一出空城計。
易泓聽到南蓁的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人已經醒了,進去看看吧。”
“嗯。”
沉重的門窗隔絕了外面的風雪,炭火燒得旺旺的,将整個房間都烘得暖洋洋。
蕭容溪身上已經回暖,半靠在床頭,閉目養神。
他的嘴唇不再烏紫,隻餘下蒼白,整張臉仿佛即将透明隐去,似乎能看到生命的痕迹在他身上逐漸流失。
南蓁和飛流進到房間裏,步子很輕,生怕驚擾了床上的人。
而蕭容溪在兩人走近的那一刻,便睜開了雙眼。
此時此刻,最平靜的人,反而是他。
“方才的話朕已經聽到了,飛流,娘娘說得很對,這也是朕的想法。”
他要給遠在京城的張典多留兩日的準備時間。
“陛下……!”飛流咬咬牙,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蕭容溪扯了扯嘴角,“好了,你先出去吧,把門關上。”
飛流知道兩人要單獨說話,聽令點頭,開口,嗓子是幹澀的,“是。”
房門關上,院外的腳步也逐漸走遠,屋裏屋外一樣安靜。
南蓁沒有說話,她走到燭台邊,先剪了剪燭光,然後去撥弄炭火,不讓其暗下去。随即,她又去檢查窗戶,不至于太過緊閉,透不了氣。
最後,見蕭容溪身上的被子滑落,重新撿起,替他蓋好。
全程,蕭容溪目光都随着她的身影挪動,眼底滿是恬淡,其下暗藏眷戀。
“好了,”他開口道,“你打算後幾日一直這麽手腳不停地忙下去嗎?”
他将手拿出被子,拍了拍床邊的位置,“坐這兒,我想跟你說說話。”
南蓁欲轉身的動作一頓,輕歎一聲,依言落座,卻垂着眸子,并未看向面前的人,“陛下想跟說什麽?”
人前,她可以鎮定自若;人後,獨自面對蕭容溪時,她承認,她心是慌的,所以需要不停地做事,做一些瑣碎的事情,來緩解這份慌張,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是繼師父離世後,再一次體會到這般恐慌之感。
蕭容溪能看清她的臉,卻看不到她的眼神,無奈道,“你擡頭看看我啊。”
南蓁默了幾秒,睫毛微顫,深吸一口氣後,總算擡眸。
但她沒有幹坐着,而是傾身朝前,将他抱得牢牢的,感受着他的體溫——
稍微踏實了些。
蕭容溪擡手将她環住,輕撫她的後背,“沒事,你方才說得很好,我剛準備表揚你呢!”
“陛下說真的?”
“嗯,什麽時候騙過你。”
南蓁頓了頓,“口頭上表揚我不要,我要實際的。”
蕭容溪:“你說,朕定不會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