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呼噜聲并不大,鍾海卻輾轉反側,始終睡不安甯。
一閉上眼,面前盡是午後在花圃裏看到的那張臉。
他已經許久沒見過楚離了,身在北堂,和這位西堂堂主打交道的機會并不多,多數時候都隻是遠遠看着,但由于楚離那張臉實在矚目,讓人印象深刻。
今日鍾海隻是匆匆一瞥,看得不甚真切,隐約覺得側臉有些相似,但并未來得及細辨。
他沒得到楚離來甯城的消息,扮作道士混入樊家并不像是對方的行事風格,再說,他身後跟着的小道徒看起來也陌生得很,不像是明月閣裏的人。
這麽一想,鍾海又安心了不少。
他看着外面朦胧的月色,長而緩地呼出一口氣,反正這道士要在府中住上幾日,他找個時機再探一探,看到底是不是楚離。
鍾海正要再度合眼,餘光突然瞥見一道黑影自窗前閃過。
動作極爲迅速,頃刻便消失不見,快到他以爲自己眼花了。
剛醞釀出的睡意瞬間消散。
他沒有當即起身,隻屏住呼吸,手臂緩緩往上,摸到了藏在枕頭下的短刀。
莫非追殺的人已經察覺他躲進了樊家,準備今夜動手?
鍾海咬了咬牙,冷笑一聲,驚慌中帶着一絲心寒。
倒真是符合那人的辦事風格,一點生機都不肯給他。
這一夜,鍾海幾乎沒有睡着,等到雞鳴三聲後,總算打了會兒盹,可是很快,就有人來敲門,告訴他該起床幹活了。
他無奈地搓了搓酸脹的眼,起身扮面,開門,如同什麽事兒都沒發生一樣,吃完早飯後,和周圍的小工一起趕往花圃,開始今天的勞作。
竹林圍繞的小院裏,南蓁喝完面前的米粥,正準備去院子裏走動走動,突然見曹月身邊的丫鬟走了過來。
丫鬟規規矩矩地對她行了個禮,站在離她三尺遠的地方,恭敬道,“小師父,夫人派我來告訴您,小姐醒了,您若是有疑問,可以現在過去。”
楚離一大早出了門,這會兒院子裏隻有南蓁在。
她聽丫鬟說完,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待我稍微準備準備,一會兒就去。”
“好,那我先去染香院告知小姐一聲。”
這丫鬟腳程快,匆匆而來,又急急而去,直到背影隐沒在竹叢間,南蓁才收回視線。
她沒什麽好準備的,環顧一周,拿起楚離遺落在桌上的拂塵,大步走出院子。
昨夜,她已将染香院裏裏外外探了個遍,每道機關都踩了點,也大緻弄清楚了那些所謂的異響和鬼影是怎麽回事。
不得不說,布置機關的人是費了心思的,就是不知這些東西到底出自佳佳之手,還是這位一直未曾露面的樊家小姐之手。
冬日裏太陽難得一見,陽光斜斜地灑進回廊裏,将圓柱的影子拉長,照在人身上,亦暖洋洋的。
曹月讓人搬來了躺椅,樊染就靠在躺椅上,面上蒼白,不見血色,一雙眼睛卻很是晶亮。
曹月伸手撫着她的臉,心疼道,“這幾日又瘦了,可是廚房的飯菜都不合胃口?”
樊染搖頭,“味道都很好,是我自己吃不下而已。”
她見曹月眉頭一直都未舒展開,于是寬慰道,“娘别擔心,女兒沒事,今日還感覺舒服了不少呢,早上喝了整整一碗粥。”
“是嗎?”曹月不太相信。
佳佳在旁邊幫襯,“是的夫人,奴婢瞧着小姐也是日日好起來了。”
曹月抿了抿,嘀咕道,“看來這大師還真神,入府第一日就見效了。”
她說話聲音極低,樊染凝神也沒能聽見,遂問道,“娘,你說什麽呢?”
“沒什麽,”曹月搖搖頭,“娘就盼着你好呢!前兩日孔家公子還送了東西來,說是想看看你,不過那時候你正睡着,我便打發了他,等你好了,再去回禮。”
說起來,自家女兒和孔淵還有婚約在身,原本計劃着今年就辦,不過看染兒現在的樣子,怕是得推遲了。
樊染聽到“孔家公子”四個字,便不自覺蹙了蹙眉,隻是動作細微,并未叫曹月看出來。
“我這就算病好,也得将養一段時日,免得到時候過了病氣給人家,平白鬧不愉快。”
曹月應聲,“是這麽個理,所以我先讓你爹請人喝了茶,之後的事情,等你痊愈了再說。”
“嗯。”
樊染扯了扯嘴角,壓下心中的不快,又輕咳兩聲。
曹月見此,趕忙道,“可是出來時間太久,吹了風又開始咳嗽了?那快些回屋吧。”
“不必,”樊染擺擺手,“就是嗓子有點幹罷了,佳佳,給我倒杯熱水來。”
“喏,小姐您慢些喝。”
等潤完嗓子,放下茶杯,樊染擡頭,便見一道姑打扮的人大步而來,容貌昳麗,氣質出塵,路過的景色皆成陪襯,她不由得看呆了。
這道姑,還真像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曹月見着來人,立馬起身相迎,“小師父。”
南蓁走到回廊下,颔首回禮,又轉向躺椅上的人,“這位便是樊小姐吧?”
樊染抿唇一笑,“小師父好。”
曹月朝她身後望了望,不見楚離,遂問道,“不知大師可有來?”
南蓁:“師父他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所以先派我過來看看。”
“哦,”曹月揚起笑容,“小師父坐這兒吧,佳佳,給小師父添茶。”
南蓁受了她的好意,接過杯盞,一邊品茶,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相比于丫鬟,樊染在察覺到她的目光時平靜得多,好似在釋放善意。不過對于南蓁而言,這些表面的東西影響不了什麽。
昨夜回去後,她一直在思考主仆倆的對話,總算在天明時品出些不對來。
按照樊家夫婦的說法,樊染是因爲和不幹淨的東西沖撞了,驚慌過度,再加上先前風寒未消,以至于現在久病不愈,可南蓁卻一點都沒聽出害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