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方微微怔愣,“你說,有人闖過了陣法?”
“是啊。”
那陣法雖然算不上精妙,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開的,當初他布置的時候也費了好些心思,如果有人誤入,在一日之内還未兜轉出去的話,他便會去将人引下山,以免困在其中,活活餓死。
倒是沒曾想,有人精通此道。
程方很快斂下了眼中的訝異,問道,“人已經到了嗎?”
“應該快了,”徐力說,“朱勇跟他們一起的。”
“去看看。”
徐力緊随其後,有些慌,“首領,需要抄家夥嗎?”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走入他們的老巢,沒經驗,緊張。
程方想了想,搖頭,“不必了。”
這等人物,若是想對烏啼山上衆人做什麽,他們隻怕毫無還手之力。
這裏的人大多是孩子,雖精力旺盛,能跑能跳,但在真正會武功的人面前,仍舊不夠看。
他倒是能拼命反抗個一二,但無異于螳臂當車。
到底不是當年了……
不速之客的到來引起了大家的注視,他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目光随着程方的身影轉動,眼中有疑惑,有慌張,還有膽怯。
是官府的人攻進來了嗎?
他們是不是全都要被抓起來,或者就地格殺?
在山中的數月恍若一場夢,可惜這樣的美夢,頃刻之間就會被官差手中的刀斬斷,被他們的腳碾碎。
年紀大的孩子佯裝堅強,憋着一口氣,眼眶都紅了依舊一聲不吭,默默拿起了用來割草的鐮刀,擋在身前,甯死不屈服。
那些年紀小的,已經忍不住偷偷抹起眼淚,又不敢聲張,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他們不想死,要死,也得在纏鬥途中死去,而不是乖乖站着被屠。
一路走來,蕭容溪接收到了無數這樣的目光,深吸一口氣,心中又悲又痛。
這便是何廷之年年呈上來的折子裏所說的,百姓皆安居樂業,雖偶有旱情,但盡在可控範圍内?!
“噗通——”
一個小孩跑得急了,不小心被旁邊的藤草絆倒,重重地摔在他面前。
蕭容溪還沒來得及彎腰,他卻已經放聲大哭了起來——
是害怕。
眼淚落在泥裏,很快消散。
旱得太久,地上的一條條裂口,非甘霖無以撫平。
死水一片,必得有塊巨石打破。
南蓁先蕭容溪一步将他扶了起來,蹲下身,用帕子擦掉他臉上沾的泥,溫聲道,“小心些。”
小孩抽抽搭搭的,被她的話驚住了,扁着嘴,握起小拳頭,“你是不是來殺我們的?”
奶聲奶氣的,聽得南蓁一陣心酸。
她慢慢揉開小孩的拳頭,“别怕,我們是來保護你們的。”
匆匆趕來的程方将這一切盡收眼底,在看到飛流時,心髒就止不住加速,視線再轉向他斜前方的人,瞳孔更是猛得一縮。
他認得這張臉的。
程方詫異的神色并未能逃過蕭容溪的眼睛,他稍顯疑惑,自己此前對這人沒有印象,可看程方的表情,似乎認出自己了。
見他走近,蕭容溪微微颔首,言語客氣,“程首領。”
能帶領全城百姓抵抗,護孩童安甯,這樣的人,值得尊敬。
“先前聽說了你此次的事迹,我心生敬佩,總想着要見一見,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不打擾。”程方爲人爽快,立馬接下話頭。
他看了看蕭容溪,又看看飛流,壓下心底的震驚,側身引他去自己屋裏,“這邊請。”
“程首領……”方才的小孩突然抱住了他的腿,有些後怕地靠着他。
程方擡手摸了摸他的手,笑道,“沒事了。”
旋即又沖圍觀的孩子道,“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不必擔心。”
他想出的這個辦法,也隻是權宜之計。
若一直沒有外援,百姓家中的存糧很快就會吃盡,屆時晉城定成人間地獄。
這位來了,那才是真正的有希望了。
上山這麽久,程方第一次露出釋然的笑,連帶着周圍的孩子心中都松快了不少。
徐力将朱勇扯到一邊,同他咬耳朵,“我怎麽覺得,程首領好像認識他們啊?”
“還‘你覺得’,那就是認識。”
朱勇抿了抿唇,暗道自己果然沒有猜錯。
程首領這麽大的本事,怎麽可能隻是個莊稼人呢?蕭容溪和南蓁談吐氣質如此不俗,也定非池中物。
他揚起嘴角,拍拍徐力的肩膀,“咱也被閑着了,還得回去盯梢呢!”
“哦,對對,這可不能忘了。”
說完,拽着朱勇往原先的位置走,“快些快些,萬一又有人闖進了陣法裏呢!”
“哪那麽容易啊……”
朱勇小聲嘀咕着,順着他拖拽的力道往前走,“挺大個腦袋,怎麽想不明白呢……”
這裏的房屋雖都用茅草當屋頂,但極爲堅實,除非風實在太勁,否則撼動不了根本。
南蓁随手扯下插在窗棂上的一根茅草,放在手中輕輕捋着,彎折成各種形狀。
她靠在牆邊,看程方斟了三杯茶,然後端起其中一杯,遞給蕭容溪,“陛下。”
話一出,三人皆是一怔。
蕭容溪伸手接茶的動作稍頓,旋即恢複如常,“你認得朕?”
“是。”
程方抱拳行禮,是很标準的軍中禮。
蕭容溪不自覺摩挲着杯蓋,試探性的問道,“你從過軍?跟的是誰?”
話落,程方卻有些沉默。
就在蕭容溪蹙眉,預備再度開口時,他突然說道,“回陛下,我曾随南大将軍上過戰場,屬原南家軍。”
南天橫統領三軍時,麾下都稱爲南家軍,但原南家軍,卻隻有三十幾人。
他們是從南天橫上戰場之初,就跟随他一起征戰四方的人,陪着他從一個小小的先鋒,一直到掌握三軍大權的将軍。
後來南天橫解甲歸田,南家軍被改編,他們這些人不願意重新投入他人麾下,便也離開了京城,各自回鄉。
程方原本就是晉城人士,自然回到了這裏。
雖然征戰多年,但務農的本事還沒丢,于是他就安安心心地在城郊建了個小院子,做個潇灑的農人。
直到晉城旱情一年比一年嚴重,官府的做派也逐漸顯露,他才重新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