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真是你的仇敵,你待如何?會與他一刀兩斷,甚至是親手殺了他嗎?”
裴世溪唇角帶笑,眼底卻迸發出一絲寒氣,明明說着這樣駭人的話,他卻又顯得那般漫不經心。
這話才一出口,施宣鈴卻已然變了臉色,想也未想地道:“你胡說,阿越怎麽可能是我的仇人,我也絕不會傷害他的!”
“有沒有胡說,你馬上就會知道了。”裴世溪仿佛預料到了施宣鈴的态度,他唇邊依然帶着笑意:“别着急,小鈴铛,今日你想知道的一切,都會得到确切的答案,而我們也相信你……同樣會做出正确的選擇。”
隐隐間仿佛有一張網,忽然牢牢地将施宣鈴縛住,她一顆心也不安跳動起來,正當她臉色發白之際,一隻手溫柔地撫上了她的肩頭。
柔妃攬過不安的少女,又握了握她冰涼的手心,善解人意地對她道:“小鈴铛,你現在一定有許多疑問,但不用擔心,也不用害怕,我們沒有惡意的,今日不過是想讓你知道一個真相。”
“真相?”
“是的,如你所見,今日這裏的每一位皆來自青黎大山,皆與你是一族之人,但明面上,大家都有不同的身份。”
柔妃丹唇輕啓,不緊不慢地向施宣鈴一一介紹着:“有鎮撫司的首尊大人和影子暗衛,有紮根皇城多年的大商賈,有一曲動長街的紅袖樓花魁,甚至還有潛伏在宮中的小公公……”
密室裏一時安靜至極,人人皆不動不語,隻回響着柔妃那輕柔平靜的聲音,随着她一一揭曉衆人的身份,旁邊的施宣鈴也是露出愈發難以置信的眼神。
她掃過那一張張男女老幼,各不相同,卻又帶着如出一轍的神情,同樣那般淡然而又堅定的面孔,心中的震撼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柔妃仿佛瞧出她心中所想,輕輕一笑,隻繼續柔聲道:“很吃驚對嗎?而其實,你看到的這些,還都隻是冰山一角,我們這些人的存在,遠比你想象的還要多、還要廣、還要無孔不入,我們的存在,我們這樣一股力量是那樣龐大而長久,說是一場百年大計都毫不爲過。”
“而你現在身處的這座地下密室,亦是我們的族人暗中修建的,你可以将這當作族人們密會聯系的據點,再通俗一點來說,這是我們的‘巢穴’。”
“像這樣的‘巢穴’,在盛都城,乃至整個東穆,還有很多很多,而我們這些人之所以聚在這裏,其實都是爲了一個共同的目标,或者說是執念,而這一切的一切,都開始于數百年前的雲洲島之上……”
乍然聽到“雲洲島”三個字,施宣鈴一激靈,扭過頭來看向柔妃,眸中那抹驚色愈濃:
“阿螢姐姐,你說一切開始于雲洲島之上?是我同阿越流放的……那座雲洲島?”
“天底下難道還有第二座雲洲島嗎?”
接過話頭的人不是柔妃,卻是裴世溪,他擡眸注視着施宣鈴,臉上的笑意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凝重與哀傷:
“一切始于雲洲島,隻因,那才是我們……真正的家鄉,我們并非來自大山深處,而是生于海上,長于海上,卻被迫流離失所數百年,不得名姓,不得身份,魂靈都隻能湮沒于青黎大山中。”
——
桌上攤開着一幅古舊的畫卷,打眼一瞧便知有些年頭了,可那畫上許是用了特殊的色料,經年過去竟也沒有絲毫褪色,畫中之人依舊栩栩如生,鮮活無比。
“這幅畫距今已有數百年的光景了,你可知這畫中四人分别是誰嗎?”
裴世溪負手而立,引導施宣鈴看向桌上的畫卷,周圍衆人皆是一語不發,目光卻都沉默地落在了畫像中的一人身上。
此刻若是越無咎也在場,當會一眼認出桌上這幅畫,隻因這正是他在雲洲島的地下宮殿裏,無意發現的那幅壁畫!
确切來說,那幅壁畫便是照着如今桌上這幅畫卷,一模一樣還原描繪而成的。
隻見畫卷之上,一輪明月當空懸挂,夜色皎皎,四個年輕男子一同坐在屋頂之上,仰頭看着漫天璀璨的煙花,衣袂飛揚,潇灑不羁,好不快意。
而這四人全都戴着面具,未顯露真容,那面具造型獨特,精巧雅緻,遮住了他們的上半張臉,隻露出了四人含笑的唇角。
“龍、虎、鹿,還有……鳳凰?”
施宣鈴細細凝視着畫卷,不自覺地喃喃出口。
沒錯,那畫中四個年輕男子,其中一人戴着金光閃爍的飛龍面具,一人戴着威風凜凜的白虎面具,一人戴着溫潤清和的神鹿面具,還有最後一人,面具上則赫然勾勒着一隻翺翔九天的鳳凰。
“畫上的四人全戴着面具,天邊還放着煙花,這場面怎麽那般熟悉……”
施宣鈴喃喃自語間,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我想起來了,是慕華節,這是雲洲島上的慕華節!”
是的,她那時去雲城裏面爲宛夫人治病,正好遇上一年一度的慕華節,街上人人佩戴面具,共放花燈,熱鬧非凡。
她那時還親自爲阿越挑了一張造型獨特的山貓面具,還用畫筆将那山貓渾身都塗抹成了灰色,并且加了個皺眉頭的表情,瞧上去滑稽又有趣。
她自己則挑了一張精巧的仙鶴面具,給小鲨魚拿的是一張錦鯉面具,還有她的師父宛夫人,她希望她不要再困在牢籠中自苦,能快意餘生,便爲她挑了一張燦爛明媚的紅狐面具。
那是多麽美好的時光啊,依稀就在昨日一般。
慕韶華,結同心,戴面具,放花燈,便如同如今這幅畫卷上的四人一樣,共沐月華,同賀佳節。
施宣鈴恍惚間似乎都還能聞到那夜風中的淡淡花香,她吸了吸鼻子,将心神拉了回來,繼續低頭看向畫卷上的四人。
除卻全都戴着精緻的面具之外,他們四人還都衣着華麗,腰間佩玉,雖然被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可卻遮不住他們滿身的矜傲清貴。
夜風揚起他們的衣袂,四人身上皆透着一股意氣風發,淩雲壯志,可攬星摘月的氣質,一見便知他們身份顯赫,均不是尋常之輩。
而畫卷之上,最突出的還要數那個戴着鳳凰面具的男子,因爲他手中還拿着一支竹笛,煙花在他頭頂綻放,他身影翩翩,于月下悠然吹笛,宛若谪仙。
不知爲何,施宣鈴竟一時盯着這位“月下仙人”看出了神,久久挪不開目光,直到裴世溪的聲音在她耳邊幽幽響起——
“你也被那隻月下騰飛的鳳凰吸引了對嗎?那位戴着鳳凰面具的吹笛者,他叫奉祈雲,曾是數百年前雲洲島上的大祭司,也是我們的奉氏先祖。”
聽到那最後四個字時,施宣鈴的心猛然一跳,不可置信地擡頭看向裴世溪,他亦牢牢盯着她的雙眸,鄭而重之,逐字逐句道:
“我們皆是來自奉氏一族,皆乃奉祈雲的後人,所謂的‘蝶族人’,不過是我們隐姓埋名,藏匿在青黎大山中的一層身份遮掩罷了。”
“而這畫中的另外三人,想必你也不會陌生,因爲你與他們的後人同樣有着萬般牽扯,他們的姓氏分别是越、況、鍾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