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孤身犯險

海上的風浪裏夾雜着濃烈的血腥味,少年一身濕漉漉的,跪在了息月寒的戰船之上,正是一心想救下施宣鈴的小陌。

他已然摘下了臉上的古銅面具,雌雄莫辨的一張臉在陽光下似乎發着光,美得令一船的赤奴士兵都挪不開眼了。

“六王子,我乃裴首尊麾下的影子暗衛,特奉命來雲洲島上帶走那位施三小姐,保她安然無虞!”

小陌卻是深吸口氣,無視周遭投來的目光,隻跪在息月寒面前道明來意,見息月寒動也未動,甚至都不曾瞧他一眼時,他有些急了,又從懷中掏出一面令牌,急于證明自己的身份。

“六王子,我們見過的,我當真是裴首尊的……”

“見過又如何?”

息月寒冷笑了聲,終是緩緩扭過了頭,斜睨向跪在甲闆上的少年,冷冷道:“若非認出你乃裴首尊的屬下,你以爲你能有命爬上這艘戰船嗎?”

小陌呼吸一窒,卻也顧不上更多,隻繼續将手中那塊令牌高高舉起,快聲道:“多謝六王子手下留情,我奉裴首尊之令,懇請六王子放過施三小姐,立刻下令停止對她的圍攻襲殺,不要将火力對準那座崇明塔,切不可傷及施三小姐的性命!”

“不可傷她性命?”

息月寒幽幽反問了一聲,他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般,陡然側過身,“你是在命令我嗎?”

小陌薄唇一抿,正要解釋時,息月寒眸中卻閃過一絲毒辣的寒光,他袖中鐵爪一揮,竟是瞬間在小陌臉上劃出了一道可怖的血痕。

少年一聲悶哼,瘦削的身子卻動也未動,生生忍住了那劇烈襲來的痛楚。

小陌體内流淌着至陰之血,天賦異禀,武功絕世,明明有閃躲的能力,若是有心要避開,息月寒這一鐵爪壓根碰不到他。

可他卻一動也未動,依然一身濕漉漉地跪在船頭,任由息月寒出了這口氣,隻咬牙沉聲道:“不敢,奴才絕不敢在六王子面前造次,隻是奉了裴首尊之令,這位施三小姐的确很重……”

“還敢廢話!”息月寒旁邊的穆野王子粗暴地打斷小陌,甚至一把奪過了小陌手中的令牌,往腳下一扔,一邊恨恨踩着,一邊喝聲道:“你這乳臭未幹的臭小子在命令誰呢?以爲拿着這塊破令牌,就敢對我六哥指手畫腳嗎?”

“不,絕非此意。”

小陌跪在甲闆上,背脊挺直,臉上的血珠一滴滴落下,爲他那張雌雄莫辨的美人臉更添了幾分豔色,船上還有好些赤奴士兵在暗中可惜,這張美人臉可千萬别留下疤痕來,哪怕要殺了這小東西,也最好先賞給他們這船兄弟玩一玩。

頂着如此一張美人臉,少年的嗓音卻是不卑不亢:“施三小姐于裴首尊而言至關重要,請六王子顧念盟友之誼,看在裴首尊的面子上,放這位施三小姐一條生路,讓奴才能将人活着帶回盛都城!”

“你個狗東西睜大眼睛看清楚,是那個女人在屠殺我六哥手下的士兵!”穆野王子聽了小陌的求情,愈發惱恨,甚至一腳将那塊令牌踢飛至了海中。

“她殺了我們赤奴多少勇士你看不見嗎?她在幫東穆人攻打我們,這女人根本不能留,何況戰場之上,本就刀劍無眼,生死有命,是她自己要同我們赤奴部落爲敵,你居然還敢開口要我六哥留她一命?”

“隻要給我一次機會,一次機會就好!”小陌擡起頭來,半邊染了鮮血的臉沐浴在陽光之下,美得愈發奪人心魄,他急聲道:“求六王子下令暫停對施三小姐的圍剿,我這就趕去崇明塔上,一定會将人帶下來,再不給六王子的攻島計劃添一絲亂!”

“晚了,你早幹什麽去了?”還不待息月寒發話,那穆野王子已是狠狠一腳踹在了小陌胸口,“你爲何不早将那女人帶走呢?口口聲聲說奉了裴首尊之令,可你卻将事情徹底辦砸了,留那女人在島上幫着東穆人攻打我們,這是你的失職,你自己想着怎麽跟你家大人交待吧!”

“至于那女人,她如今雙手沾滿了赤奴士兵的鮮血,我恨不能将她剝皮拆骨,揚成灰撒入大海,她今日必定不能活着離開雲洲島了,你就死了一顆心,别再癡人說夢了!”

——

崇明塔頂,疾風獵獵,挽月弓與濺星弓同時拉開,至陰靈石閃爍出異樣的光芒,雙箭齊射下,巨大的威力又将一大片想要攻上崇明塔的赤奴士兵震翻在地。

可神箭術法雖然威力無窮,卻每射出一箭都要耗費極大的心血,施宣鈴愈戰愈勇,不知從何而來的一股靈力萦繞在她身側,她尚可迎敵,她身旁的宛夫人卻快撐不住了。

白狐在風中搖搖欲墜,一口鮮血終是噴湧而出,施宣鈴臉色一變,及時伸手一扶,攙住了虛弱不堪的宛夫人。

“師父,師父您不能再催動神弓了,您快停下來吧!”

“不,我不會……不會将你一人置于險境……還有阿笙,還有我青林苑那麽多女弟子……你們都還在這戰場之上,我怎可退?又能退去哪裏?”

宛夫人咬緊牙關,狠狠将唇邊鮮血一抹,又強自站直了身子,她如此堅定決絕,施宣鈴毫無辦法,隻能将一隻手抵住了宛夫人的後背,源源不斷地爲她傳輸内力,護住她受損的心脈。

“别,别在我身上浪費功夫了……留住内力,速速殺敵……”

宛夫人執拗地推開了施宣鈴的手,又拔下一支利箭,遙遙對準了下方潮水般襲來的赤奴人,施宣鈴見狀也趕緊拉開神弓,一同配合師父施展神箭術法。

在兩支長箭同時飛射而出的那一瞬,施宣鈴耳邊恍惚間聽到了一句歎聲,那樣輕又那樣重,每個字都如烙印般刻進了她心底:

“宣鈴,如果我今日不幸殒命于此,你要記得……将我的屍骨帶回青黎大山,我不想做個孤魂野鬼,生生世世飄蕩在海上……”

正在戰場上厮殺的鍾離笙,不知爲何,心口猛烈一悸,他接住飛旋而來的玄鐵折扇,扭頭下意識地望向了崇明塔。

塔頂之上,兩個他最牽挂的女人正守在那裏,守衛着整座雲洲島。

他睫毛沾了鮮血,才恢複好的雙眼還有些隐隐的疼痛,透過戰火硝煙遙遙望去,他并不能将塔頂的情況看得真切,可他還是用力地看着,看着那兩道勝過他自己性命的身影,似乎這樣才能将不安的心跳徹底壓下去。

便是這一晃神的功夫,幾個赤奴人的彎刀便朝他襲來,他心下一驚,還來不及揚起玄鐵折扇抵擋時,一道凜冽的劍氣已直逼身前。

“發什麽呆呢,鍾離笙!”

少年手中的妄心長劍揮舞如銀龍,在陽光下每一塊鱗片都閃閃發光,銳利而果決地解決掉了那幾個偷襲的赤奴人。

劍氣如虹,劍招行雲流水,那一手漂亮的越家劍法帶着直沖雲霄的力量,仿佛與持劍之人都融爲一體了。

鍾離笙一激靈,這才回過神來,将睫毛上的血珠一甩,一把抓住了護在自己身前的那個少年。

“越無咎,你說,你說我們都能活下來對不對?你、我、宣鈴,還有……我娘。”

那最後兩個字顯然帶着顫音,暴露出了一個孩子心底最深處的惶恐不安。

越無咎原是帶着三分怒氣,不知鍾離笙爲何在戰場上忽然走神,可此刻對上他那氤氲如稚童般的眼神,他便陡然明白了過來,心頭一軟,也看向崇明塔上,深吸口氣,終是字字堅定道:“當然了!我們都會活下來的!”

頓了頓,他又往鍾離笙肩頭一拍,像是一眼看穿他心中惶恐般,落拓一笑:“老天爺沒那麽殘忍,越家滿門覆滅,它都還給我留了一個娘親下來,放心吧,你也不會,不會……成爲沒娘的孩子!”

——

戰船上,小陌頂着鮮血淋漓的半邊臉,又硬生生挨了穆野王子重重的一腳,他強忍住喉頭翻湧的一絲血氣,仍是執拗地伏跪在息月寒面前,咬牙嘶啞道:

“六王子三思,萬萬不可傷及施三小姐性命,她身份特殊,的确對裴首尊至關重要,我家大人寄給六王子的那些密信上想必都說得很清楚了,事關結盟之誼,若六王子當真傷了這位施三小姐的性命,恐怕我家大人……”

“你家大人怎樣?撕毀盟約嗎?”一直沒有說話的息月寒總算是扭過了頭,冷冷一瞥甲闆上跪着的小陌,淡藍色的眼眸裏迸射出狠厲的寒光,“你在威脅誰?代表你家裴大人威脅……我赤奴部落嗎?”

“不,不敢,萬萬不敢!”小陌心下一驚,察覺到息月寒當真動怒了,他正想解釋時,息月寒已經垂眸上前,毫不留情地踩在了他的手背上。

“夠了!”

手骨在巨大的壓迫力下發出“咔嚓”的聲響,息月寒不緊不慢地用腳碾壓着身下的少年,就像碾壓着一隻渺小不堪,卑賤無比的蝼蟻般。

“這是給你口出不遜的懲罰,你要麽乖乖待在這船上,親眼看着那個女人如何自塔頂隕落喪命,要麽就自己跳下海,給那女人一道陪葬去!”

鑽心的疼痛自手骨處傳來,小陌眼前似乎短暫的一黑,息月寒冷瞥他一眼,見他疼得話都說不出來,這才松開了腳。

隻是息月寒又怎會知道,此刻小陌肩頭的那隻冰藍色蝴蝶,早已扇動翅膀,陡然迸發出了一股濃烈的殺意,少年面上所有的恭順也在這一瞬徹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視死如歸的決絕與狠勁。

而垂下的烏黑長發擋住了他那股殺意與戾氣,他身前的穆野王子毫無所察,反倒又上前一步,叫嚣着道:

“聽見了嗎?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東西,少在我六哥面前嚣張,跟你家那個裝模作樣,素來高高在上,隻會獅子大開口的裴大人一個德性,果然什麽樣的主子就會教出什麽樣的狗,回去告訴你家那位……”

“你們不也是我家大人養的狗嗎?不是倚仗我家大人才能重回赤奴奪取兵權的嗎?”

小陌霍然擡起頭來,直視着那穆野王子脫口而出,唇邊笑意帶着說不出的譏諷,昳麗染血的面孔再無半分恭順,整個人的氣質更添了幾分野性與邪魅。

隻是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咫尺之間,隻有那穆野王子聽見了。

他顯然難以置信,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更是在瞬間漲紅了一張臉,“你,你說什麽?”

他不由又湊近一步,彎腰貼向跪着的少年,身子因爲震驚與憤怒微微傾向前方,這卻正給了地上那道昳麗身影可乘之機。

少年再沒有絲毫猶豫,唇角邪氣一揚,電光火石間竟在甲闆上縱身而起,身姿輕盈若蝶,又快如閃電一般!

“我說……救不回施三小姐,該陪葬的人是你!”

說時遲那時快,凜冽的殺氣直朝穆野王子襲去,滿船之人都還未看清時,雌雄莫辨的少年便已狠厲出手,一把扼住了穆野王子的脖頸,上下颠倒間,已将人牢牢制住了。

那穆野王子隻覺一陣天旋地轉,脖子處傳來劇烈的疼痛與窒息感,他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眸,想要掙脫卻反而被少年扼得更緊,看似瘦削柔弱的美少年,體内卻蘊藏着強大的力量,竟叫他半分也動彈不得,整個人如同砧闆上的魚一般,隻能任人宰割。

短短一瞬間,局勢竟然發生了不可思議的逆轉,滿船赤奴士兵皆面色大變,震驚難言。

“快下令,停止攻打崇明塔,若是施三小姐命喪塔頂,我必讓你們這位尊貴的小王子也跟着陪葬!”

少年的喝聲響徹戰船,他雖然身骨單薄瘦削,個頭卻極高,單手制住穆野王子毫不費勁,穆野王子在他懷中被勒得滿面通紅,倍感羞恥又百般不甘,身子扭動得似條滑稽的大青蟲。

不同于其他人的震驚,息月寒卻是幽幽盯着冒死動手的小陌,好半晌,才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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