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
戰場相遇,施宣鈴滿眼笑意,鍾離笙卻是咬牙怒道:“越無咎幹什麽吃的,怎麽能讓你一個姑娘家上戰場呢,快,我找人送你回雲城!”
他不由分說地就要帶走施宣鈴,少女卻握緊了手中的濺星神弓,神情毫無畏懼,反而搖頭急聲道:“是我自己要留下來的,姑娘家怎麽就不能上戰場了,小鲨魚你可别瞧不起我,我不比任何男子弱的,再說這場仗如果打不赢,誰都得死,躲在雲城裏又能得幾刻安穩呢?”
“可是實在太……”
鍾離笙扣住施宣鈴纖細的手腕,還想勸說什麽時,耳後疾風飒飒,半空中竟又陡然飛來一支閃閃發光的長箭,将兩個想要偷襲的赤奴人貫穿胸口,狠狠釘死在了地上。
“師,師父!”
施宣鈴遙遙望去,喜不自禁,不遠處數塊巨大的礁石之上,宛夫人竟領着青林苑的一幫白衣侍女傲立風中,滿目凜冽殺意,如在戰場上從天而降的仙人一般。
這波特殊的“援軍”一趕來,便殺了赤奴人一個措手不及,誰能想到這些美麗動人的白衣仙子,竟然個個身手敏捷,在宛夫人的帶領下,出招快如閃電,又狠厲果決,成了戰場上一道染血的别樣“風景”。
宛夫人目光冰冷,毫不留情,一路殺至施宣鈴與鍾離笙身旁,她肩上那隻白狐也如同一個傲然的女将軍般,殺伐間魅力四射,一掃多年來困于籠中的頹然黯淡,直到此時才恢複了本來面貌,綻放出原有的那股與生俱來的熠熠光輝。
“師父您,您才清了蠱毒,若是全力運功,身子恐怕會……”
施宣鈴迎上宛夫人,下意識看向她略顯蒼白的雙唇,關切的話語卻還沒說完時,宛夫人已搭住她一隻手,冷聲果斷道:
“不必多言,快與我一道上崇明塔,我們一同施展神弓,攬月濺星雙弓齊射,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崇明塔上大風獵獵,兩道清麗的身影屹立塔頂,衣袂飛揚間,那兩把神弓也在陽光下閃爍着奇異的光芒。
攬月與濺星,在這一刻終于彙合,帶着至陰靈石的力量,雙弓齊射,交相映襯,迸發出了令天地都爲之變色的威力。
無數支鋒利的長箭從塔頂射向赤奴人的軍隊,那令人聞風喪膽的神箭術法,不僅射殺了一片又一片的赤奴人,更是徹底打亂了息月寒的布局陣法,誰也不會料到隻是兩個拉弓引箭的女子,竟能令悍勇兇猛,無堅不摧的赤奴軍隊折損慘重!
“這難道,難道是我們族中的……那對神弓?”
小陌戴着古銅面具,隐身暗處,仰頭望着崇明塔頂,不可思議的喃喃着。
他自然聽說過族裏有一對威力無比的神弓,隻是許多年前就已消失不見,他雖不曾親眼見過這對神弓的樣子,可聽過神弓的特性和威力,也知曉那神箭術法的奇異奧妙,竟能與此刻崇明塔頂的那一對弓箭徹底吻合,難道說……
一時間,諸多猜測湧入少年心頭,古銅面具下的那張臉隐隐激動起來,而少年的眼眸更是一瞬也未離開過塔頂的那個少女。
纖腰楚楚,看似柔弱,卻傲立天地間,昂首無畏,淡漠生死,以一弓一箭庇佑衆生,這番模樣氣度,不正像極了曾經青黎大山裏,屹立山巅,保護族人的神女扶瑛嗎?
“神女,護族神女……”
小陌仰頭呢喃着,他見過扶瑛的畫像,也知曉施宣鈴的身世,她是扶瑛的女兒,她此刻拿着族中消失已久的神弓,那無畏無懼,堅毅果敢的身影徹底與曾經青黎大山中的護族神女重疊了起來。
這當真像是冥冥之中,上天安排好的一般。
小陌心中湧上一股說不出由來的激動,他胸膛起伏下,整個心魂都像被勾去了般,隻一動也不動地望着崇明塔頂上的那道身影。
這一刻,青黎大山裏的護族神女,似乎重現人間了。
火光滔滔,硝煙彌漫,戰場之上,同小陌一樣心潮起伏的還有一人。
越無咎握住鮮血淋漓的妄心長劍,扭過頭,有些怔然地望着崇明塔頂的那道纖秀身影,耳畔似乎又響起了少女溫柔又堅定的聲音——
“我怎麽能在這種生死關頭扔下你呢?誰說隻有你保護我的份?我刻苦習武,便是爲了有朝一日,也能保護自己所珍視的人……”
心口被一股說不出的暖流滿滿覆蓋住,越無咎眼眶溫熱,不由自主地揚起了唇角,幾分欣賞,幾分感動,幾分驕傲,他的小鈴铛,也終是可以獨當一面,無畏風霜刀劍了。
“宣鈴,你當真做到了……”
越無咎正心緒激蕩間,一柄玄鐵折扇卻攜風而至,紫衣翻飛,俊美不羁的少年穩穩落在他身側。
“愣什麽神呢,越無咎,小爺來助你一臂之力!”
鍾離笙長長的睫毛上還挂着血珠,顯然才經過一番慘烈厮殺,好不容易才殺入包圍圈,摸到了獨自迎敵的越無咎身邊。
他是來幫他的,也是來道一句身爲雲洲島少島主該有的“謝意”。
“如果沒有你集結起三千洗玉奴,提前埋伏,早布戰略,島上剩餘的兵力撐不了這麽久,雖然有些矯情,但我還是想跟你說一句……謝了,替我自己,也替雲洲島所有百姓将士。”
兩個少年後背抵着後背,鍾離笙的話語一字不漏地傳入了越無咎耳中,他心頭一熱,狠狠揮劍又擊退了數個攻來的赤奴士兵後,這才一抹臉上鮮血,對着身後的鍾離笙低笑了聲:
“沒什麽好謝的,别忘了,我們都是東穆子民,外族入侵,理當誓死守我河山,寸步不讓!”
“好,不愧是越世子,君王負你,你卻不負國!”
過往鍾離笙稱越無咎一聲“越世子”,總帶着些吊兒郎當的調侃之意,嘲他一朝爲奴,顯赫身份不複,而這一刻如此喚他,卻是發自内心的欽佩與感慨。
滿門冤屈枉死,自己也跌落泥潭,流放至雲洲島爲奴,卻仍能堅守一顆赤子之心,爲守家國山河奮不顧身,一往無前,不負越氏忠烈之名,豈止當得起一聲“世子”呢?
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赤奴人向越無咎與鍾離笙襲來,兩個少年郎卻緊緊相貼,并肩而戰,生死之際,竟有着難以言喻的默契與信任。
濃煙滾滾間,似乎又回到那一日的雲城裏,赤奴人劫持鍾離笙與施宣鈴,在熊熊燃燒的藍焰火圈裏,他們并肩作戰的場景。
那時聞晏如也在,三個少年聯手擊退赤奴人,一把長劍,一柄銀槍,一面玄鐵折扇,同心協力下,化解了一次城中危難。
後來鍾離笙又跟越無咎在那鬼泣林裏同生共死過一場,不知不覺間,他們竟也算得上是某種意義上的“生死之交”了。
“說起來,越無咎,這也算我們第三次同生共死了,你這家夥雖然平時嘴欠不讨喜,卻也勉強算老子半個搭檔了,你就放心把後背交給我吧,我鍾離笙今日絕不讓你喪命于此!”
說話間,鍾離笙眉目一厲,玄鐵折扇脫手而出,将大半圈攻來的赤奴人都割了喉,飛濺而來的血珠又将他濃密纖長的睫毛染紅了。
見身後的越無咎沒吭聲,鍾離笙不由扭頭,“怎麽,你不信我?”
越無咎手腕靈活一轉,劍招淩厲,将剩下那小半圈赤奴人也解決後,這才微微扭頭,揚唇一笑:“少島主,你的後背也交給我吧,我們都不會喪命于此的,天佑東穆,這場仗,我們絕不會輸的!”
一聲“越世子”,一聲“少島主”,兩個少年四目相對,無聲而笑間,一切盡在不言中。
——
兵器庫裏,少女一襲煙粉長裙,眉目清隽文秀,手中拿着一片琉璃鏡,正彎腰仔細檢查着那兩門不知是何緣故仍未徹底修複好的旋風火炮。
有細密的汗珠自她白皙的額頭上冒出,她連呼吸都緊繃着,可手指還是因急切而忍不住地顫抖着,身後也再一次傳來士兵心急如焚的催促:
“季姑娘,還要多久才能修好這兩門旋風火炮?外頭的弟兄們死傷慘重,恐怕撐不了多久了,太多赤奴惡狼了,根本殺不完啊……”
“我知道,我知道,再等等我……”季織月額上的汗冒得更多了,她深深呼出一口氣後,像是回應身後的士兵,又像是給自己鼓氣般,翻來覆去地喃喃道:“我一定能修好的,一定能修好,雲洲島可以守住的,我們可以等到他回來的……”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雲洲島的守護神,東穆的銀雪戰将聞晏如,也是她要等的那個“雲湛”,是她在生死之際,才倏然在心中明晰過來的一份情意。
他說還有一件事要告訴她,她答應過他,無論如何,一定都會等到他歸來的。
不知怎麽,季織月的手鬼使神差地又摸向了自己脖頸間,那裏系着一枚溫潤細膩的玉墜,正是聞晏如臨行前,親手對她送出的那枚珍貴玉蟬。
“雲湛,當年你祖母懷揣玉蟬,翻山越嶺,曆經千辛萬苦,終在漫天飛雪裏尋到你祖父,今日雲洲島遭此大劫,這對玉蟬也一定能庇佑我們,庇佑整座島上的東穆子民,對不對?”
仿佛是玉蟬給了力量般,季織月的目光逐漸堅定起來,單薄柔弱的身軀也似有了支撐般,她閉了閉眼,将玉蟬又小心放了回去,這才長籲口氣,對着身後的士兵揚聲道:
“不管了,與其顧慮重重,不如大拆一場,我就不信修不好這兩門大家夥了,快,将我那百寶箱拿過來!”
——
海風肆虐,浪打礁石,誰也沒能猜到這場本來毫無懸念的戰争竟能膠着這麽久。
息月寒站在船頭,目光掃過屍橫遍野的戰場,最終擡頭,将幽深的視線牢牢釘在了崇明塔頂的那道靈秀身影上。
他緊抿雙唇一語未發,似乎在思考些什麽,而他身旁的穆野王子卻早已沉不住氣,攤開手中一幅少女的小像,恨聲道:“這不就是裴大人要保的那個女人嗎?沒想到竟然如此厲害,我多少赤奴勇士喪命于她的箭下,簡直可恨至極,這個女人絕對留不得!”
息月寒眸光一瞥,又落在了穆野王子手中的那張小像上,畫中人巧笑倩兮,明眸皓齒,雪膚淺瞳,站在一片結顔花前,手腕上的鈴铛随風搖晃,靈動得不可方物。
“東穆的姑娘,還真是一個比一個令人意想不到……”
息月寒幽幽而笑,渾身散發出毒蛇一般的氣息,他擡頭又看向崇明塔頂,幾不可聞的聲音溢出了唇齒:“裴世溪,你這位心上人的命,怕是留不住了……”
崇明塔頂,長陽之下,兩道清麗的身影依然屹立不倒,不斷催動着那兩把神弓,施展神箭術法,對抗着下方戰場裏一片又一片殺不盡的赤奴人。
強勁的風聲掠過耳畔,施宣鈴站在塔頂,長發飛揚在金色的陽光下,清隽的臉龐幾近透明,手腕都因耗損太多内力而顫抖起來,可她那雙茶色的瞳孔裏卻隻寫着一個字——
殺。
不知疲倦的殺,殺退這些侵略者,殺到聞晏如的援軍趕回,殺到能夠守住雲洲島,守住她所在乎的那些人!
一顆心正狂跳不止間時,身旁那身飄飛的白衣卻晃了晃,似乎體力不支,難以爲繼。
“師父,師父您還好嗎?身子還撐得住嗎?”
施宣鈴反應過來,連忙攙扶住了身旁的宛夫人,她肩頭的白狐都已面無血色,虛弱至極了。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輕輕推開了施宣鈴的攙扶,咬牙勉力站直了身子。
“無妨,我沒那麽容易倒下,我隻是太多年沒這樣用過這把挽月神弓了,雖然耗費心力,可我卻很歡喜,好像又回到了從前,挽月濺星,雙弓齊發,還是那般酣暢淋漓……”
崇明塔下,早已白骨成山,如同一個沸騰的鍋爐般,不斷有赤奴士兵冒出,兇悍地想攻上崇明塔,殺了塔頂的施宣鈴與宛夫人。
還好有兩把神弓的威懾,他們難以近身,而青林苑的那群白衣侍女也死死守着崇明塔,不讓一個赤奴人靠近。
但畢竟敵衆我寡,不管那群白衣侍女如何苦苦支撐,也終究難以阻擋潮水一般湧來的赤奴士兵。
不斷有白衣侍女倒在血泊之中,而剩下的人卻全然未被吓退,反而愈發奮勇殺敵,抱着必死之心堅守着崇明塔,守護着她們的夫人。
隻可惜宛夫人體内蠱毒才清,身子本就尚在休養之中,如今強行出征,一番對敵之後已是強弩之末,難以再持續催動那把挽月神弓了。
而塔下的赤奴士兵們最是狡猾,見塔頂攻勢漸弱,忙趁機襲來,眼見崇明塔就要被打開一個缺口,暗處藏着的一道身影再也忍不住了。
他不在乎雲洲島的存亡,不在乎這些東穆人的性命,可他不能眼睜睜看着她陷入危難之中!
少年戴着古銅面具,從暗處現身,扭頭又看了一眼塔頂的少女後,毫不猶豫地躍入了大海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