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狂風大作,碧波粼粼,一望無際,天地間彌漫着一股凜然的肅殺之意。
一面黑金色的旗幟在海上随風飄揚,旗幟上特殊的月亮圖案幽冷又神秘,這是赤奴部落月亮神的象征,也是所有赤奴人心中不滅的信仰。
此戰有着月亮神的指引,赤奴将士們鬥志高昂,懷着必勝的念頭,隻恨不能立刻殺上那座雲洲島,将島上的東穆軍民屠戮殆盡,立下赫赫戰績!
金色的陽光下,一道高大俊挺的身影站在船頭,他輪廓深邃,鼻梁高聳,眼眸淡藍,五官英俊至極,卻又帶着幾絲邪魅的氣息——
正是此戰赤奴十萬大軍的首領,息月寒。
他一襲玄色披風泛着異樣的光澤,在海風中顯得森冷而詭魅,他手中還拿着一個烏黑锃亮,又古怪異常的精巧圓筒。
而此刻,圓筒中顯露出一方廣闊幽遠的新天地。
雲洲島,終于到了。
息月寒苦心謀劃的這一日也終是來臨。
淡藍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嗜血的快意,喉頭滾動下,男人壓低了聲線,以粗犷的赤奴語發出了一記冷笑:“雲洲島,闊别許久,你昔日的‘階下囚’又回來了,猜猜他将送給你一份怎樣的大禮……”
海水翻湧不息,炙日之下,黑壓壓的一批戰船終是漸漸靠近了雲洲島。
“六哥,你快看,我們到了!”
息月寒身旁還站着一個身姿颀長挺拔的男子,那人五官深邃,鼻梁高聳,瞳孔帶着淺淺的松綠色,同息月寒的相貌很是相似。
正是息月寒一母同胞的弟弟,穆野王子。
他手中拿着一把造型森冷詭異的鐵鈎,朝前方的雲洲島上一指,整個人興奮異常,一雙眼眸更是染着猩紅的殺意:“六哥,我要将這島上的狗東西全部殺光,來爲你報此前的俘虜之仇!”
然而他這話才說完,海上白茫茫的雲霧也徹底散去,雲洲島的真容盡數顯露在了長陽下,穆野王子的瞳孔也不自覺地縮了一下,他在海風中奇怪地喃喃道:“怎,怎麽會……”
前方的海島之上,竟然空無一人,且安靜得可怕!
是的,太靜了,靜得不太尋常,靜得詭異萬分,靜得……令人無端端的心慌。
“剩下的那些蝦兵蟹将呢,怎麽全都不見了?”
穆野王子看了看身旁高大的兄長,又望向空蕩蕩的島上,不可思議的同時,眸光幾個變幻,又似想明白了般,仰頭發出了一陣鄙夷的大笑:
“我竟沒料到這幫懦夫全逃了,真是膽小鼠輩,一窩子懦夫逃兵,他們一定是躲進雲城裏去了,六哥,咱們快殺上島,把這幫東穆孬種殺個幹幹淨淨!”
“等等!”
息月寒淡藍色的眼眸緊盯着前方的雲洲島,隐隐嗅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氣息,他驟然壓低了聲,謹慎道:“這島上似乎不太對勁……暫且不要全部登島,先派兩支先頭部隊探探虛實!”
他一揮手,沉聲下令,穆野王子也隻得點頭道:“是,六哥!”
戰船緩緩靠岸,兩隊赤奴士兵率先登島,一派勢不可當的氣勢,而後方站在船上的穆野王子卻是漫不經心,唇邊還挂着一絲再輕蔑不過的笑意。
“要我說六哥你謹慎過頭了,實在是高估了這幫東穆孬種的膽識,島上剩下的這幾千殘兵能成什麽氣候,他們就是沒種,聞風而逃,被咱們吓得跑進城裏躲起來了……”
穆野王子雙手抱肩,語帶嘲諷,身旁的息月寒卻是一言未發,隻是用一雙銳利的眼眸緊緊盯着空蕩蕩的島上。
一步、兩步、三步……兩隊赤奴士兵暢通無阻,高歌猛進。
島上毫無防禦,始終一片死寂,任何動靜都沒有。
海風掠過戰船,船頭的穆野王子終是有些不耐煩地道:“六哥别等了,咱們快些……”
他話還未說完時,隻聽“轟”的一聲巨響,火花四濺,沙土齊飛,走在最前方的兩列士兵被炸上半空,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無數殘肢斷臂紛落如雨,地上一片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不好,有埋伏!”
剩下的赤奴士兵們驚慌失措,方寸大亂,而不等他們定下心神,那嗆人的硝煙還未散去時,暗處就已飛出無數鋒利的箭矢,一衆赤奴士兵躲閃不及,眨眼間便死傷無數,哀嚎着倒地一片。
“中計了,島上果然有詐!”
穆野王子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握緊了雙拳,息月寒卻依然一語未發,隻是淡藍色的一雙眼眸愈發深不見底了,似乎在判斷些什麽。
海風獵獵,濃烈的血腥味彌漫在半空中,不斷有赤奴士兵被炸飛,又或是被亂箭射死,他們仿佛被無形地困在了一個包圍圈中,寸步難進,可島上卻始終沒有一個人現身!
不,雖然無一人現身,可硝煙彌漫間,飛箭如雨,那些充滿殺意的襲擊分明又從四面八方而來,似乎暗處潛藏了千軍萬馬,處處皆是奪命陷阱!
“六哥,怎會如此?”穆野王子額上滲出冷汗,咬牙道:“難道這島上不隻是聞晏如的幾千殘兵,他們還請來了援軍不成?還是聞晏如收到求救的訊号,已經提前從海上繞了回來?”
眼見那派出去的兩支先頭部隊即将全軍覆沒,穆野王子的呼吸徹底亂了,血紅的雙眸緊盯着戰場,再不敢輕舉妄動。
他自幼便活在兄長的羽翼之下,一向被呵護庇佑慣了,幾乎不曾上過幾次戰場,此番亦是他好說歹說,百般央求兄長才得了機會跟随而來,本以爲穩操勝券,卻未料到一來就被打個措手不及。
相較于穆野王子的慌亂,息月寒顯然淡定許多,他瞳孔閃過幾絲精光,冷冰冰的聲音在海風中響起:“聞晏如此刻不可能趕回來,島上更不可能出現援軍,他們唯有自救這條路……”
說到這,息月寒仿佛想到了什麽般,冷笑了一聲:“倒是我小觑了這座島上的人,藏龍卧虎不可料,走了一個聞晏如,必然又冒出了一個膽魄過人的将才,把一盤散沙聚攏,将這島上剩餘的兵力重新組織了起來,這才能提前設下埋伏,對抗我們……”
“隻可惜,”息月寒一邊冷靜地作出判斷,一邊幽幽一歎,唇邊露出了一抹深不可測的笑意:“勝敗已定,死局……又怎可能逢生呢?”
他一擡手,再不猶疑,冷聲下令:“投石機準備,弓弩手上前,破陣!”
海風烈烈,無數石頭重重投射出去,将沙地裏埋着的火藥彈全都引爆了,密密麻麻的飛箭也鋪天蓋地般射向島上,不少藏在暗處的士兵無力抵擋這一波又一波的強勁攻勢,紛紛被逼得現了身。
幾輪下來後,所謂提前設好的“埋伏”也早就被破得七七八八的了,而這些,正好驗證了息月寒的判斷。
“果然,幾千蝦兵蟹将,虛張聲勢,故擺迷陣罷了……”
息月寒微微昂首,淡藍色的眼眸裏掠過一絲狠厲的笑意:“傳本帥軍令,所有戰船盡數登島,月亮神在上,赤奴必勝!”
島上硝煙彌漫,一塊巨大的礁石後面,沈千鈞手提長槍,神色一變,湊到一襲戎裝的少年耳邊,急切道:“世子怎麽辦?看來騙不過這息月寒,他們就要殺上島了……”
少年身着戰甲,長眉飛揚,似一柄出鞘利劍,英氣逼人,正是将所有人召集起來對抗赤奴十萬大軍的越無咎。
恐怕息月寒做夢也想不到,他的确猜對了,卻隻是猜對了一半。
島上的确有個膽魄過人的“将才”挺身而出,将一盤散沙聚攏了,可這“将才”并非來自聞晏如麾下,而是出自罪奴營,還不過是個風華正茂的少年,而他組織起來的力量也不隻是島上剩餘的幾千士兵,還有絲毫不在息月寒計劃之内的——
三千洗玉奴。
罪奴營裏藏龍卧虎,這三千洗玉奴中不乏能人異士,此刻抱着放手一搏,絕處逢生之心,威力可抵數支軍隊。
此刻赤奴的無數戰船逼近,生死之戰就在眼前,越無咎面對沈千鈞的問話,卻隻是愈發握緊了手中的妄心長劍,低聲冷靜道:“我當然知道騙不過息月寒。”
本就是倉促間布置下來的陷阱埋伏,能唬住敵人一時半會兒已屬不易,這場仗從一開始就避無可避!
“息月寒畢竟是赤奴的戰神,我本就沒想過這點伎倆能騙過他,一點迷魂陣未必還真能将他的十萬大軍吓退不成?不過是拖延些時間罷了,能拖這麽幾回合咱們已是賺了,至于剩下的……沈大哥,你準備好了嗎?”
越無咎轉過頭,目光灼灼地望向沈千鈞,以及他身後暗處那些藏着的洗玉奴們,少年揚唇一笑,像是對着沈千鈞開口,又像是對所有人開口:“生死當前,你怕嗎?”
“怕?該是那些赤奴人怕才對,我們早無退路,唯有迎敵而上,悍勇之下,未必不能赢得一線生機!況且沈某早就說過了,這條命都是世子給的,世子讓沈某做什麽,沈某都義無反顧,此生此世我願追随世子,永不背棄!”
“好,沈大哥重情重義,一身硬骨頭誰都碾不碎,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越無咎深吸口氣,緩緩站起了身,千軍萬馬奔襲之聲近在耳畔,他卻無畏無懼,隻望向沈千鈞,以及所有将性命交付到他手上,願陪他豪賭一場的勇士們。
“諸位同袍随我斬殺赤奴豺狼,守住雲洲島,殺出一條生路來!”
沈千鈞也随即站起,長槍一舉,喝聲響徹長空:“殺,兄弟們,咱們定能殺出一條生路!”
無數洗玉奴熱血翻湧間,在礁石後紛紛站起,血紅着眼眸嘶吼道:“殺,殺光那幫赤奴惡狼,幹他娘的,我們一定要活下來!”
——
硝煙戰火,飛箭如雨,慘烈厮殺,濃重的血腥味混雜着海水的鹹味,充斥在整片海島的上空。
當鍾離笙率領一衆護城衛趕來時,戰場上已是屍橫遍野,焦土殘垣,猶如人間煉獄一般。
他目光一凜,轉動手中折扇,正要加入厮殺時,卻冷不丁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飛掠而過,清脆的鈴铛聲在風中響起,少女身姿輕盈,宛若山中精靈一般,先他一步投入了戰場之中。
“宣鈴!”
鍾離笙呼吸一顫,目光陡然亮起,卻還來不及說更多時,那道纖秀的少女身影就已經掠入了火光中,在赤奴士兵兇猛的圍剿中救下了一個洗玉奴。
“三,三小姐?”
被救下的那個洗玉奴滿臉血污,渾身顫抖不止,緊緊握住手中的武器,卻身骨單薄,氣質文弱,與這血腥戰場格格不入。
這羸弱少年正是此前一位女罪奴拔下發钗,摟在懷中想護住的那位“阿弟”,他出身富貴,與姐姐受家族連累才流放至島上,何曾經曆過這等慘烈戰事,險些喪命于赤奴人的長鈎之下,還好在千鈞一發之際被施宣鈴救了下來。
“三,三小姐謝謝你救了我,可是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會不會死掉……”
少年的眼淚混雜着鮮血染紅了破碎的衣裳,明明嘴上說着膽怯,狼狽不堪的模樣間卻又分明透着一股視死如歸的決絕與孤勇。
施宣鈴見狀鼻頭也不由一酸,忙安撫道:“小阿弟别哭啊,這隻毒箭你拿好,你不會死的,我們都不會死的,雲洲島一定能守住,你阿姐還在等着你跟她相聚呢!”
那少年紅着眼止住抽泣,顫巍巍地正要接過施宣鈴遞去的毒箭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急呼:“宣鈴,當心!”
施宣鈴心頭一跳,迅速側身一閃,一把大彎刀便自耳邊砍下,叫她一縷秀發霍然斷在了半空之中。
而下一瞬,一柄玄鐵折扇已飛旋而來,重重擊落了那把彎刀。
鮮血四濺,那個偷襲的赤奴士兵還沒來不及發出慘叫之聲,便已被那把鋒利的玄鐵折扇割了喉。
“宣鈴你沒事吧?”
鍾離笙紫衣飛揚,穩穩落在了少女身邊,後怕地将人一把攬住,施宣鈴轉過頭,又驚又喜:“阿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