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深,霧氣缭繞,施宣鈴與鍾離笙結伴穿梭其間,隻想盡快找到那風霧珠,離開這鬼泣林。
林中寒風蕭瑟,還好施宣鈴在背後的箭囊裏,放了水壺和一些幹糧,她遞給身旁的鍾離笙,溫聲道:“先吃點東西,墊下肚子,暖暖身子。”
鍾離笙接過那餅子咬了一口,對施宣鈴頗有些刮目相看:“你準備得倒是充分,我還當你冒冒失失地闖進林子,什麽都沒帶呢。”
施宣鈴笑了笑,也不多言,反而又用鋒利的箭尖在一棵樹上刻了個記号。
她爲了怕迷失方向,在林子裏重複轉圈,一邊走,一邊做着記号,還摘了些葉子放在手心裏,經驗老道地判斷着風向,嘴裏念念有詞間,步履不慌不忙,一副沉着冷靜的模樣。
鍾離笙見了愈發稀奇了,啧啧感歎道:“瞧不出,你還會這一套呢?”
這一下,施宣鈴也不謙虛了,唇角一揚道:“那是自然,我小時候經常跟我娘在山裏采藥,會的東西可多了,雖然當了很多年的施三小姐,可有些東西早就刻在我的骨子裏了,我一天也沒有忘記過。”
不知怎麽,聽了施宣鈴的話後,鍾離笙沉默了一會兒,才忽然道:“伱跟你娘,感情一定很好吧?”
他語氣裏帶着一些隐隐的羨慕,施宣鈴卻及時收了聲,不再繼續談論母親,反而話鋒一轉,揭過了這一茬。
“我好像看到前面有些發光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風霧珠,咱們快去看看吧!”
“在哪呢?”
鍾離笙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也順着施宣鈴擡手指向的方向望去,冷風迎面吹來,他長睫一顫,卻不知怎麽,眼睛有些異樣感。
察覺到鍾離笙腳步慢了下來,施宣鈴也回過頭,卻發現小鲨魚一直在眨眼,似乎很不舒服的樣子,她連忙問道:
“你怎麽了?眼睛裏進東西了嗎?”
鍾離笙搖搖頭,悶聲道:“沒事,有點癢罷了。”
事實上,他先頭在殺那些白蝙蝠時,有一隻身上飛出了一點綠色的汁液,他沒能及時躲開,叫那綠汁飛濺到了眼睛上,隻是當時情勢危急,他随手一擦,也沒當作一回事。
“是不是有灰進去了,我給你吹吹吧!”
施宣鈴卻不知内情,反而踮起腳,不由分說地湊近了鍾離笙。
“你别動,馬上就好了。”
鍾離笙下意識就想要躲開,施宣鈴卻緊緊地按住了他。
“别動,以前我在山裏采藥時,眼睛裏進了東西,我娘也是這樣給我吹的,你站好别躲,我給你吹吹,吹吹眼睛馬上就會舒服了。”
說着,施宣鈴輕輕地朝鍾離笙的眼睛吹了吹,鍾離笙長睫微顫,少女吐氣如蘭間,他臉上不知怎麽,莫名有些發燙,還好林中昏暗,遮掩住了他不自然的神色。
兩人近在咫尺,他微微低頭看她,喉頭發緊,本來眼睛還沒那麽癢,可被她這樣一下下吹着,竟然弄得他……更加癢了。
好似有什麽東西在心裏撓一樣,攪得他心跳也越來越快,握緊折扇的那隻手都有些出汗了,胸膛裏亦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微妙感覺。
他終是受不住,一激靈,冷不丁伸出手,一把推開了毫不知情的少女。
“好了好了,沒事了,我眼睛舒服了,咱們繼續往前走吧,趕緊找到那風霧珠,離開這鬼地方!”
鍾離笙說着大步流星地走向前方,長長呼出一口氣,施宣鈴還當真以爲他眼裏的髒東西被自己吹出來了,淺色的一雙眼眸不由漾起笑意,喜不自禁地上前,鈴铛聲也随之清越響起。
“怎麽樣,我說了吧,吹出來就舒服了!”
“舒服你個鬼!”
鍾離笙在心裏默默地哼着,不再跟施宣鈴搭話,隻一心找着那傳聞中的風霧珠。
四野蕭蕭,林中寂寂,一輪冷月慢慢升上了夜空,寒風愈發刺骨,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可那風霧珠仍是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冷,好冷啊……這裏太冷了,跟個冰窟似的,你不覺得嗎?”
施宣鈴說話間都能吐出白氣了,她不住跺着腳,身子也在寒風中顫抖起來,鍾離笙見她這副模樣,不聲不響地将自己的紫色外袍一脫,直接罩住了她單薄纖秀的身子。
“别找了,我們好像來來回回,一直就在這兜圈子,天太冷了,你身子會受不住的,我們先找個地方過一夜,等天亮了再說吧?”
施宣鈴一雙唇都凍白了,她點了點頭,卻是要将罩在肩頭的紫袍脫下,“我,我還能撐住,你快把衣服穿好,不然真會凍壞的……”
“少瞧不起人,小爺哪那麽容易凍壞,先想想你自己吧,我可比你抗凍多了!”
鍾離笙按住施宣鈴的手,不讓她脫下那身紫袍,反将她裹得更加嚴實了。
“姑娘家的本來就格外怕冷,這又不丢人,我瞧青林苑裏的那些侍女們,個個冬日裏都捧着個暖手爐,我卻還能在雪地裏赤着上身練武呢,你放心,我有一身内力護體,才沒你那麽畏寒,你快将衣服裹好了,我們趕緊找個地方過一夜!”
興許老天眷顧,雖然鍾離笙與施宣鈴在林中兜兜轉轉,尋不到風霧珠的蹤迹,可卻找到了一處狹窄的石洞,能容納兩三個人的大小,雖然不算多寬敞,也談不上舒适,卻能讓他們有個落腳的地方,好歹能夠遮風擋雨,暫避一晚。
鍾離笙将施宣鈴盡量往石洞裏面推,自己則堵在了靠外的地方,用後背擋住了石洞的風口。
外頭大風獵獵,寒意刺骨,施宣鈴靠着岩壁,雙手抱住瑟瑟發抖的身子,雖然石洞裏也十分潮濕陰冷,可終究是比外頭好多了。
她此前也沒想過這鬼泣林會這麽冷,匆忙之間,倒是忘了帶個火折子來了,不然現下也能生火取暖了。
鍾離笙見施宣鈴身子仍有些顫抖,不由用那件外袍将她罩得更加嚴實了,施宣鈴擡起頭,看向隻着了一件單衣的鍾離笙,忍不住開口道:“我沒那麽冷了,你快把衣服穿上吧,不然……”
她話沒說完,鍾離笙的一隻手已經陡然伸了過來,握緊了她的手。
“你,你做什麽?”
施宣鈴一怔,不明所以,下一瞬卻感受到一股暖流自手心傳來,瞬間盈滿了她全身。
“給你輸内力呢,别亂動,省着點體力,很快就會暖和起來了。”
說話間,鍾離笙屏氣凝神,不斷将内力源源不絕地灌給施宣鈴,他就如同一個人形火爐般,旺盛地燃燒着自己,爲施宣鈴取暖。
“夠,夠了,你别給我輸内力了,你自己怎麽辦?我已經不冷了,你快停下來吧,我擔心你撐不住……”
施宣鈴眼看鍾離笙唇色越來越白,急切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卻反而被對方抓得更緊了。
“瞎動什麽,小爺自有分寸,用不着你瞎操心,這點内力還不夠我塞牙縫的!”
鍾離笙強硬地握住施宣鈴的手,不讓她掙開,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滿頭冷汗地停了下來。
借着洞外照進來的幾縷月光,施宣鈴明顯發現鍾離笙的雙唇更加蒼白了,她不由将身上那件紫色外袍抖開,也強硬地罩在了他肩頭,不讓他亂動。
“我們靠在一起會暖和些,你如果不披着這衣裳,我也不裹着了,直接扔到洞外去你信不信!”
鍾離笙被施宣鈴那張嚴肅的小臉逗笑了,也不再推拒,兩人擠在了一團,一起罩在那件紫色外袍下,相互取暖間,寒意的确消散了許多。
不知過了多久,鍾離笙終于慢慢緩了過來,他一邊運轉着内力,一邊不露痕迹地又往外坐了坐,用大半邊身子堵住了那岩洞的風口。
施宣鈴察覺到他細微的動作,下意識伸手往外探去,卻立刻倒吸口氣,感到一陣刺骨寒風兇猛襲來,她臉色陡然一變:“你幹嘛堵在風口處呢?快坐進來一些啊!”
鍾離笙卻一動不動,隻是抿了抿唇,低聲道:“别拉我,我愛坐哪坐哪,這處口子不堵住,你在這洞裏睡個一晚上,人都會凍沒的!”
“那想辦法找别的東西堵住呀,你這樣擋着風口才真會凍沒的!”
施宣鈴又去拉鍾離笙,可他已閉上雙眼,任她怎麽拉扯也不動彈,似乎鐵了心要做這塊“擋風石”了。
少女又氣又急,可怎麽比得過小鲨魚的力氣呢,兩人正拉扯間,她卻忽然想到了什麽般,興奮道:“我知道用什麽堵住風口了,你等等我!”
鍾離笙這才睜開眼,挑眉疑惑道:“用什麽?”
趁他發問之際,施宣鈴一把将他推開,手腳麻利地鑽出了石洞,一溜煙就往林中跑去,鍾離笙一驚,也連忙跟着追了出來。
“蠢女人,你去哪兒,快回來!”
施宣鈴卻是充耳不聞,隻提起内力,身形如風,往林子深處飛掠而去。
她手腕上的鈴铛随風晃動,跟随着白日裏做下的那些記号,不多時,她竟是又回到了之前與那群白蝙蝠“大戰”的地方。
鍾離笙也緊随而來,才想将施宣鈴揪回去,卻不曾想到,竟看見這樣一幕——
少女迫不及待地蹲在地上,仿佛挖到了什麽寶藏般,眉開眼笑地埋頭翻找着,竟是在興奮地在撿……白蝙蝠的屍體!
“你,你要用這玩意兒來堵住風口?”
鍾離笙一時間哭笑不得,卻也不得不豎起了個大拇指,由衷地誇贊道:“我服了,你真是個人才,我怎麽就沒想到這一招呢?”
還别說,這就叫随機應變,非常時刻,行非常之事,這法子當然可行了,隻要多找幾隻完整點的白蝙蝠屍體,壘成一團,往那風口處一堵,他們不就能安心睡個暖和覺了嗎?
天無絕人之路,這就叫什麽?叫柳暗花明,物盡其用!
鍾離笙臉上憋不住笑意,也走上前撸起了袖子,準備幫施宣鈴一起“撿屍”。
可不知怎麽,他眼睛忽然一痛,前方虛影閃爍,竟然瞬間模糊一片!
腳步踉跄間,他猝不及防,心頭大駭,趕緊扶住了一棵樹,這才沒有摔倒在地。
而施宣鈴還在那歡快地埋頭撿屍,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
鍾離笙搖了搖頭,眼前愈發模糊起來,他第一反應便是想到了那白蝙蝠身上濺出的綠色汁液——
該死,這飛天耗子竟然這麽毒嗎!
施宣鈴好半晌沒聽見鍾離笙吭聲了,正要扭過頭看他時,耳邊卻已傳來少年有些喑啞的低喘聲:
“喂,蠢女人,我,我眼睛好像……看不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