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鳳樓裏,施宣鈴幾人跟着那全叔,小心翼翼地踩上樓梯,一路往第九層而去。
十二顆金珠雖然買不起一件第九層的嫁衣,也無緣得見那鳳樓主人,卻能得到一次“參觀”的機會,這還是施宣鈴死乞白賴求來的。
不管怎麽樣,先上第九層看看,探探虛實也好,反正這錢由裴大人來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全叔提着一盞燈,走在最前面,幾人屏氣凝神,總算來到了鳳樓第九層,這上面竟比他們想象的還要開闊幽深,處處皆透着清雅古樸的氣息。
最神奇的是,一眼還能見到十數個單獨的隔間,全都被一塊厚重的簾子遮住了,施宣鈴禁不住好奇問道:“全叔,這些簾子後是什麽呀?”
“嫁衣啊,還能是什麽?每個隔間都放着一件我們當家人親手做的嫁衣,你們可沒白出這十二顆金珠,今日老夫便爲你們展示一番,帶你們一一看去,叫你們大開眼界,瞧瞧這天底下最頂尖的手藝究竟是什麽模樣!”
聽着全叔那自豪的語氣,施宣鈴不由又看向那十數個雅緻的隔間,啧啧感歎道:“不愧是鳳樓,竟然連每件嫁衣都有個單獨的‘住處’,這可真是太講究了,我都等不及……”
她說話間,不由又走近幾步,手無意識地觸碰到了前面擺放的檀木架子,那全叔臉色一變,立刻上前喝止道:
“别亂摸,小心觸碰到機關!”
“機,機關?”
施宣鈴的手立馬縮了回來,全叔攔在她身前,冷冷一哼:“要是誤觸了機關,被卷進密室裏,可有你們好受的,不是被迷煙嗆死,就是被亂箭射死!”
“可别怪老夫沒提醒你們,鳳樓的嫁衣價值千金,這第九層更是重中之重,爲了防止有不開眼的小賊前來偷盜,或是有不懷好意之人擅闖鳳樓,這第九層可是遍布機關,暗藏密室,危險重重,沒個鳳家人帶路,外人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聽到這話,越無咎眸光一閃,不由又将這看似清雅古樸的第九層掃視了一遍,心中暗道,這般行事作風,神神秘秘,奇詭莫測,難道這鳳樓真跟奉氏一族有關系?
他正沉思時,那全叔已經拉開了一個隔間的簾子,嘴上一邊還念叨着:“老夫可沒跟你們開玩笑,若是不守規矩,毛手毛腳的,誤觸了機關,傷到自個兒,甚至在這丢了性命,都是你們咎由自取,别賴上咱們鳳樓!”
幾人站在那隔間前,雅香缭繞間,一切對話卻都被暗處的一道身影盡收耳底,那雙眼睛靜如深淵,幽幽地注視着施宣鈴這幾個“不速之客”,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似乎在想些什麽,久久未動。
“這些嫁衣都是我們當家人做的,你們可看仔細了,天底下除了鳳樓,你們再見不到這樣驚豔絕倫的手藝了!”
全叔說得一點都不誇張,拉開的簾子後,那一件件精緻無比的嫁衣顯露出來,光影流轉間,看得施宣鈴是眼花缭亂,驚歎不已。
而這裏的每一件嫁衣竟都還有個别緻動聽的名字,全叔又走到一個隔間前,便要伸手拉開那簾子。
“看好了,這一件叫作‘绮夢’,乃是整個鳳樓裏,價格最高昂的一件嫁衣!”
随着簾幔拉起,隔間裏挂着的那件嫁衣緩緩露出“真容”,施宣鈴與越無咎定睛望去,一時皆愣在了原地,就連一直漫不經心的裴世溪,也在看到那嫁衣的第一眼後,便挪不開目光了。
沒有人能夠抗拒這樣極緻的美麗,這件绮夢嫁衣一出,第九層的所有事物便都黯然失色了,隻剩下它靜靜站在那隔間裏,熠熠生輝,撼人心魄。
施宣鈴眨了眨眼,好半晌,才像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全叔,這,這是什麽布料啊?太美了,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發着光的布料,好像陽光下的海面……”
這番描述當真極爲貼切,眼前的绮夢嫁衣閃閃發光,層層疊疊的波紋蕩漾開去,當真就像暖陽之下,那波光粼粼的海面,似有微風輕拂,四時如春,這天地間最極緻動人的美好,都彙聚在了這身嫁衣之上。
如夢如幻,绮麗絢爛,當真無愧此名。
眼見幾人皆被這嫁衣驚豔得失了神,全叔不由得意地輕撫長須,笑道:“你這丫頭倒還有點眼光,這布料的确非同一般,叫作‘碧海水紋錦’,整個鳳樓也隻有這一件嫁衣用了這布料,所以定價才最爲高昂,你們今日能瞧上一眼,都算得上死而無憾了。”
“爲何,爲何隻有這一件嫁衣用了這種布料?這布料很稀少嗎?”
施宣鈴的問話才一出來,那全叔便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東西一般,嗤道:“小丫頭,你懂什麽?若是你能一次性給鳳樓弄來幾匹‘碧海水紋錦’,你就是我們鳳樓的頭号貴賓了,所有嫁衣任你挑選,我們當家人也二話不說,立刻就會出來見你,你信不信?”
“真,真的呀?”少女又驚又喜:“那全叔,我該去哪裏弄這什麽碧海錦啊?”
“去夢裏吧。”全叔想也未想道。
“噗嗤”一聲,是裴世溪沒忍住笑了出來,施宣鈴扭頭看了他一眼,他卻笑得更加坦然了,這真是風水輪流轉,誰還不能笑話誰了?
全叔還在那嗤之以鼻道:“小丫頭,你還以爲這布料這麽容易能弄到啊?說得那麽輕巧,我告訴你,你有錢都沒處使!整個雲洲島上,你都再找不出一塊碧海水紋錦了,因爲這本來就是從外頭傳來的稀罕玩意兒!”
“外頭?哪個外頭?”
“告訴你也沒用,你還真有門路能弄到嗎?”
“未必就沒法子啊,全叔,你不要把人看死了嘛,萬一機緣巧合,我還真給鳳樓弄來這什麽碧海錦了呢?”
“那好,我實話告訴你,聽說過姑墨國嗎?”
“姑墨國”三個字一出來,越無咎神情便一怔,施宣鈴也回過頭與他對視了一眼,兩人皆有些意外。
隻聽那全叔接着道:“這碧海水紋錦,乃姑墨國特産,專供皇室用之,因爲制作極爲不易,那碧海絲也很是稀少,所以就算是姑墨皇室,每年也隻得寥寥幾匹做衣服,你去哪裏弄呢?真是黃口小兒,大言不慚!”
天下之事真是無巧不成書,若這碧海水紋錦出自其他國度,恐怕還真是束手無策,毫無辦法,可這姑墨國,卻多多少少,跟他們……有點“淵源”啊。
尤其還是姑墨國的皇室,施宣鈴與越無咎望向彼此,心照不宣,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個人的身影——
楓舟公主。
看來也不是全然沒戲嘛,這不就有個突破口了嗎?
若是他們真能爲鳳樓弄來幾匹碧海水紋錦,豈不是便能成爲鳳樓的座上貴賓,見到那位傳說中的鳳樓主人了?
兩人四目相對,眼神交流間,心中皆有了主意,卻因爲裴世溪的存在,都默契地閉口不提。
裴世溪隻忽然覺得眼前這二人有些古怪,像在打什麽啞謎般,他正上前欲細看時,那全叔已先一步開口道:“行了,去看下一件嫁衣吧。”
他說着,便要放下簾子,施宣鈴卻心頭一跳,不知怎麽,鬼使神差地上前阻止道:“等等,我,我能試穿一下這件绮夢嫁衣嗎?”
天底下恐怕沒有女人能抵擋住這份誘惑,施宣鈴也不例外,她對這件嫁衣一見傾心,再沒心思瞧别的了,正所謂曾經滄海,除卻巫山,不過如此。
“這是另外的價錢,你出得起嗎?”
全叔斜睨着施宣鈴,施宣鈴第一反應便是回過頭,看向了裴世溪。
“瞧本官作甚?”
裴世溪有種不妙的預感,果然,施宣鈴眨巴着眼睛,向他傳遞了内心那份強烈的渴望。
裴世溪太陽穴跳了跳,越無咎也跟着望向他,他在兩人的注視之下,又想到了自己先前在樓下說的那句:“越世子大婚,自然得好好挑選,買上一件最美的嫁衣,本官樂意送這個人情。”
真是該死啊!
裴世溪悔不當初,卻也到底是自己誇下的海口,如今隻能硬着頭皮,摸遍全身,也得再找出一件值錢的東西,給人兌現了。
他當着越無咎與施宣鈴的面,在身上摸了又摸,最終無奈伸手,拔下了頭上的一根發簪。
“拿着吧,小葉紫檀木做的,枯榮大師的雕工,夠她試穿一次嫁衣了吧?”
忍痛将那發簪扔給了全叔後,裴世溪又望向隔間裏的那件嫁衣,此刻看去,哪還有半分美麗,他隻覺分外刺眼了,心煩意亂間,忍不住閉上了眼睛,長長歎了口氣。
全叔接過那根發簪,在手裏仔細地轉了一圈,他到底也是識貨之人,看着那發簪,滿意地點了點頭:“是個好東西,行吧,小丫頭便試穿一次吧,不過……”
他又煞有介事地補充道:“可得記住了,這隻是一次的價錢,再要試穿别的嫁衣,還得加錢。”
這話不是對着别人,正是對着裴世溪說的,全叔也看準了這裏面究竟是誰負責出錢了。
裴世溪睜開眼,看着面前“讨錢心切”的全叔,到底沒忍住,皺眉開口道:
“掌櫃的,你們這裏是不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啊?”
他伸出一根手指,直接指着自己的鼻子,脫口而出:“你看我像個冤大頭嗎?”
“凡事适可而止,不要太過分了,我難道看上去一副很好宰的樣子嗎?”
玉面閻羅終于發飙了,施宣鈴趕緊上前勸道:“裴大人,消消氣消消氣,人家這是老字号了,你看這些嫁衣多美啊,布料多珍稀啊,是不是貴有貴的道理?”
“再說了,你掏錢的姿勢多潇灑呀,簡直魄力十足,盡顯身份,這份大禮,我與世子欣然收下,不勝感激!”
明明是勸人消氣,偏偏又帶着些陰陽怪氣,還一副十足的狗腿子模樣,令人忍不住發笑,裴世溪也當真被氣笑了,指着施宣鈴:“本官倒真有些懷疑了,莫不是你們囊中羞澀,有意引我來此,敲我一筆大的?”
什麽叫“爲他人做嫁衣裳”,他今日算是徹底領教了。
“裴大人說笑了,誰敢敲詐你啊,這不是你養的那頭雪狼,屁颠颠地給你帶的路嗎?”
施宣鈴轉着一雙靈動的眼珠子,唇邊也憋不住笑意:“這可是你自己想來湊熱鬧,給我們送一份大禮的,怎麽還能怪到我們頭上呢?”
“行行行,都是本官心甘情願來送錢的,是本官活該做這個冤大頭,行了吧?”
那邊兩人正鬥着嘴上功夫,這邊越無咎卻已經盯着那件流光溢彩的嫁衣,眉頭緊鎖,有些猶豫地道:“宣鈴,不如……不如你換一套嫁衣試穿吧?”
他也不知怎麽回事,心跳莫名加快,總隐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那股直覺來得太過強烈,強烈到甚至他眼前都無端浮現出了一些可怖的畫面——
清隽靈動的少女,穿着這身浮光躍金的嫁衣,雪膚紅唇,絕美動人,卻被他一劍刺入了胸前!
鈴铛墜落在地,鮮血濺滿了他半邊臉,他卻神情冰冷,眼眸裏都結了一層霜,毫無一絲情緒波動,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般,隻是伸出手,渾不在意地将臉上的血擦掉了。
“不,不會的,我怎麽會……怎麽會一劍刺穿宣鈴的胸口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