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安靜的辦公室内,翻紙的聲音不時響起。
等半個小時之後,柯林把這份足有四十七頁正文的論文看完,不由閉上了眼睛,試圖平息心中的震撼。
足足四十七頁啊!
那一個個單詞、短語,一行行語句的描述,單獨來看,還真有幾分陌生,可一旦聯系在一起,那其中表達的意思,還真的和自己之前說的差不多。
但問題也在這。
單獨來看,每一段似乎自己都說過,但那都是在女法醫詢問的時候見招拆招,說的支離破碎。他卻沒想到,這些東鱗西爪的瑣碎東西,真的都被女法醫串聯在一起,還搞出了前後邏輯,現在這麽讀着,還真像這麽一回事。
隻不過,這裏面的措辭和比喻,實在有些離譜,但不得不說,摩爾小姐的比喻确實十分形象,更方便人理解,未來如果要搞科普讀物,她絕對是把好手!
“打住!想遠了。所以說,我每天和她說的東西,還真爲她解開了很多疑惑……”
想到了這一點,柯林揉了揉眉心,明白了裏面的關鍵。
過去幾天,面對女法醫的詢問,柯林很多時候都是盡量敷衍,但他的敷衍多數是用左眼解析後,把解析的結果直接說出來,有的時候還會結合前世看過的信息,進行簡單的補充和點評。
“草率了。現在回過頭來看,左眼的解析能力遠超我的想象,很可能是調動起了,連我自己都記不起來的模糊記憶。比如說無意中掃過的信息,不小心看過的内容之類的,都可以調動出來,又或者……”
他回想起詹姆森警探曾說過的話。
“因爲我的攝魂能力,是和我一起穿越過來的,然後一直在進行本地化,連帶着在搜集這個世界的資料,不斷完善自身。連帶着我的左眼,也就能解析和注釋出我不掌握的知識,然後都一股腦的輸出給了摩爾女士。”
當然,柯林猜測着,裏面還夾雜着更複雜的情況。
“因爲世界的區别,以及十幾年、二十幾年的科技代差,很多前世習以爲常的常識、認知,放到這個世界,就有可能成爲某些領域的點睛之筆、突破口,這不是前世的人比這個世界更聰明,而是客觀存在的時代差距,是靠着時間積累才能抹平的差距!”
但現在再明白這些,已經有些晚了,因爲這個坑已經更大了。
想到這裏,他看向對面坐着的女法醫,問道:“已經寄出去了?”
“是的。”克洛伊難得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很抱歉沒有征得你的同意,從你這些天的表述來看,你并不喜歡張揚,更樂意安靜低調的自行研究,但我實在不忍心讓這些成果埋沒,因爲這是可以救很多人的珍貴知識,同樣的,我也不會竊據果實,我很清楚自己隻是個整理者,未來你會得到一切你應得的榮譽和财富。”
她的聲音始終平靜,但柯林卻從中聽出了幾分佩服之意。
還能賺到錢,其實這麽想也不……這不更麻煩了嗎?
柯林歎了口氣,嘴上說道:“即使你這麽說,但我知道要論證一個新的發現,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後續還要有很多麻煩上門,所以還有可能拿回來嗎?”
“你不用擔心,”克洛伊法醫平靜的說着,但語氣上有幾分自得,“論文上提到的一些觀察結果,我都進行了重複觀察,一些實驗方法也進行了複現,你知道的,我們的職業有很多便利,而解剖室作爲實驗場所,也有自己的優勢。”
你這是公器私用啊!
事已至此,柯林也隻能無奈歎息,隻能安慰自己道:“我想,這個世界上人才衆多,那篇論文未必能引起重視。”
“我不這麽認爲。”克洛伊法師搖了搖頭,“任何看到的人,隻要有相關的經驗,都會知道它的價值!”
“老師,有您的信。”
充斥着舊大陸中世紀風情裝修風格的辦公室内,布爾森堡醫學院的院長安菲爾德先生,正拿着放大鏡,看着剛送到的醫學期刊《大陸醫學》11月刊。
這時候,門被推開。
身材挺拔、拿着一件文件袋的年輕男人在打開的門上敲了敲,然後不等回應,就徑直走了進來。
“我的信?”安菲爾德先生擡頭看了過去,“是關于你那篇論文的嗎?貝爾,把門關上。”
“我想不是的。”年輕人貝爾關好門,将文件袋放到了老師的桌上,“我看了下寄信的地址,來自布爾森堡的殡儀館,是一位姓摩爾的女士寄來的。”
“我知道了。”安菲爾德先生頓時沒了興趣,他也不去看文件袋,反而問道:“關于你的最新研究,準備的怎麽樣了?下個月,也就是明年一月份,《大陸醫學》會對今年一整年的發現和研究做總結,并進行新年展望,那是你獲得承認的好機會,以你的天賦,理應更進一步!這樣才不會浪費了你之前幾篇論文的影響力。”
“哦!”貝爾捂住了腦袋,一副頭疼模樣,“老師,請不要給我壓力,你知道的,我選的課題實在不怎麽好,而且,說真的,我覺得科研這件事,該循序漸進,不用那麽急!你不能像催稿一樣催我,那樣出不來結果。”
“如果你不抓緊時間,那麽原本該屬于你的一切,都會被加爾文·赫爾搶走!”安菲爾德先生放下放大鏡,重新戴上眼睛,看着愛徒,諄諄告誡,“自從你發表了那幾篇關于惡魔腫瘤的論文,他明顯得到了啓發,這兩年加爾文帶着他的團隊,在這方面有很多建樹!”
“那再好不過,”貝爾嬉笑道:“我的本意是想要解決這個可怕的怪物!畢竟,很多人因爲惡魔病症死去,即使活着也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如果有更多的人加入進來,說不定就能早日征服這個怪物!”
“愚蠢!”安菲爾德先生哭笑不得,但眼裏卻帶着欣賞和愛憐,“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種純粹的目标的。”說着說着,老院長看了一眼牆上挂的時鍾,站了起來,來到門邊,從衣架上取下衣服。
“老師,你這是準備去哪?”貝爾正在幫老院長整理桌面。
“加爾文·赫爾今晚會召開一次視頻會議,讨論惡魔病毒的傳播特性,地點在老議會的禮堂,我和幾個老朋友都會過去。”安菲爾德先生戴上了帽子,“坦白說,這次會議還是比較重要的,很多學院和研究室最近做了研究,今天大概會拿出實驗數據來讨論,我們想要确定惡魔病毒到底是不是傳染病。所以,沒有什麽事,不要打擾我們,别像上次那樣冒失!”
“那你回來一定要和我好好說說,不過,”貝爾笑道:“你剛才還那麽說加爾文·赫爾博士,現在又去參加他主持的會議。”
“他不是個好人,但在搞輿論、搞組織、搞錢這方面,是個令人佩服的家夥,再加上他和瓦爾德塞聯邦親密的關系,這有助于我們的研究。”安菲爾德先生說着,就要走出門外。
“那這封信。”貝爾想起了什麽,他指了指自己拿過來的文件袋,“不先看看嗎?這個寄信人的姓氏,似乎是您夫人原來的姓氏?”
“是啊,我夫人可愛的外甥女,最近認識了一位有手段的男士,這讓她認爲自己遇到了位遺留在體系外的專家。”安菲爾德先生推開了房門,聲音裏帶着無奈。
貝爾卻來了興趣,他問道:“遺留在外的金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貝爾!”安菲爾德先生停下腳步,“現在不是過去了,時代不同了。現代化的分工,更加專業的研究環境,需要金錢來支撐的儀器和實驗,都不是體系外的人能承擔的。你認爲有人能在這個體系之外,開辟新的研究領域?那隻存在于十年前的小說裏!”
“您真是一點都不浪漫。”貝爾拿起了文件袋,“您打算怎麽處理這封信?”
安菲爾德先生明顯早有打算,他笑道:“你來看,随便點評,記住了,點醒我的那位外甥女,但言語不要太激烈。以你的水平,不難做到這些!”
“喂!老師,這種活……”
貝爾的抗議還沒說完,他的老師就重重的帶上了門!
“好吧,這種活肯定要學生代勞,這對一個古闆的、六十歲的老頭來說太難了。”
嘟囔着,年輕的醫學專家坐下來,從文件袋中掏出了厚厚一疊寫滿了字的紙,點了點。
“至少從态度上,以及第一印象上,我覺得這不像是一場騙局。”
說着,他看了一眼封面。
《關于惡魔病症的演變脈絡——對黑色素瘤的癌變觀察與研究》。
“有趣的名字!”
貝爾輕笑着,看了一眼作者。
“我猜這個整理者和第二作者克洛伊·摩爾小姐,就是老師的那位外甥女了,至于主要作者和第一署名的柯林·瓦爾蘭先生,就是那位體系外的專家了,那麽,讓我來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有真本事。”
翻開了手中的論文,迎面而來的就是一句話——
「這篇論文,主要是記述和總結瓦爾蘭先生通過對黑色素瘤(一種主要表現在皮膚表面的癌變惡魔反應)的觀察,總結了惡魔病症的重要特點,請注意,這是一篇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論文,很有可能是未來對惡魔病症研究的新綱領。」
“這口氣未免也太大了……”
歎了口氣,貝爾有些相信老師的說法了,畢竟用這種口氣說出來的話,确實都和不靠譜聯系在一起。
“科研需要一個嚴謹的态度,不會輕易給自己的研究下斷言。”
接着,他看到了第一頁上的緒論。
「癌細胞,或者說惡魔細胞,它們在演變。他們就像是一個族群,一個藏在人體内部的族群,一個單獨個體的代際隻有一天的族群,一個族群數量數以十億計的恐怖族群。
在這一點,惡魔細胞其實和人類很相似,隻不過人類的族群演化,有着漫長的時間和歲月跨度,但惡魔細胞們的演化可能隻存在于人的一生,雖然有的人,還因此縮短了壽命。
從伴生于人體這方面來看,人類于惡魔細胞而言,比起宿主,更像是一種神靈,一種提供給惡魔細胞族群養料和生存空間的、被動的神,惡魔細胞向人體、向它們的神靈索取一切、祈求一切,然後得到無止境的回應。」
看到這裏,貝爾來了興趣。
“有點意思的描述,但多少有些渎神了,不知道這篇文章的作者,或者說,那位瓦爾蘭先生信仰着哪位神明,也是生命與豐收女士嗎?”
他笑着,注意力回到了論文上。
“但按照這種神明與信徒的說法,惡魔細胞對人體的索取,以及惡魔細胞自身的增殖,往往意味着宿主的死亡,這就成了悖論。族群的演化,最終反而讓自己走上了滅亡的道路,這似乎有些不對,所以說,這種奇怪的惡魔細胞演變學說……”
正在想着,貝爾翻開了下一頁,接着就看到:
「自神代消亡後,從史前惡龍時代以來,時至今日,很多族群、種族和物種的演變,都是以滅絕爲結局,惡魔細胞似乎也是如此,它們需索無度的祈求,絲毫也不在意人體這個神明本身的穩定,直到整個體系崩潰。所以它們的滅絕,是族群演變的自然結果。
當然,現在有研究表明,一些特殊的惡魔細胞和癌變組織,可以随着器官移植,在另外的宿主個體中存活,并探讨其傳染性。所以,族群的滅絕,并不是最後的結束,我們甚至可以把這種移植,看作是一種族群的遷移和再繁衍。」
貝爾的表情認真起來。
“好吧,這篇論文的撰寫者可能預判了我的預判,不過我十分好奇,在這種說法下,你們能發現什麽。”
他快速的翻閱起來,速度雖然快,但看得很仔細。
于是,貝爾的笑容越來越微弱,他的表情越來越嚴肅,額頭甚至開始留下汗來,終于,在他看到那一行字的時候——
「我的搭檔,或者說,這篇論文真正的作者,對于惡魔細胞真正的資深研究者柯林·瓦爾蘭先生,對它們有着自己的總結,目前是六點特征,也許有更多,但他沒有完全說完,他們是——」
“不會吧!不會吧!都做到了這一步了嗎?”
貝爾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看着紙上羅列的六種特性,喃喃複讀着:“第一點,持久的增殖信号;第二點,對生長抵制基因的逃避;第三點,細胞死亡受阻;第四點,壽命無限;第五點,血管發生;第六點,激活浸潤和轉移。”
他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一樣,先是愣在原地很久,不斷重複着那六個詞組或者短句,然後表情逐漸興奮,臉色因爲激動而泛起紅暈。
突然,他尖叫一聲,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兒般跳起來!
“我必須讓老師看看這個!他怎麽能錯過這個!不!所有人都不能錯過這個!這恐怕真的是一個新的提綱!它打開了一扇門!”
本來是兩張,爲了連貫,合并在一起了。
所以今天,就這一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