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獄。
負責監守的獄卒們迎來了他們此生最大的一個難題。
是把祭司大人像普通罪犯那樣綁起來。
還是把他當成貴客好好供着呢?
綁起來吧。
可他畢竟是神殿大祭司,他們這些人從小就受着陵光神殿的福澤,完全沒那個膽量敢造次。
可不綁起來。
他畢竟是行刺陛下的要犯。
但.
萬一大祭司是被陷害的呢?
上面沒發聲,獄卒們也不敢有什麽動作。
無奈之下,隻好把容塵請到了最幹淨的一間牢房裏坐着。
白禦冥邁進昭獄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他當即冷下眸,面色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
“是誰讓你們這麽對待他的?”
爲首的獄卒以爲自己真的怠慢了人,忙跪下去解釋:
“王,王爺,我們以爲”
“此人膽敢行刺陛下,居心叵測,把他給本王綁起來扔進暗牢!”
獄卒:?
他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小心翼翼的擡起頭去觀察白禦冥的臉色。
正好與他滿是煞氣的眼神對視上。
那雙眸子冰冷至此,似乎還閃着微弱的幽光,讓人不寒而栗。
獄卒當即打了顫,不再敢有任何異議,連忙叫上兩個侍衛手腳麻利的把人綁去了暗牢。
暗牢是昭獄底下最潮濕陰暗的處所,常年用來關押極其窮兇罪惡的要犯。
因此總散發着一股粘膩的血腥味,恰逢嚴冬,詭異冰冷的環境更是讓人待上一秒便會崩潰。
可即便容塵雙手雙腳皆被縛在絞刑柱上,他依舊面色不改、一言不發。
白禦冥最讨厭他這副樣子。
讨厭他看什麽都是這副寵辱不驚、甚至還帶着幾分悲憫的神色。
仿佛他一出生就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而他就該是被萬人唾棄的野獸畜生。
他順手抄起一旁在火盆裏燒得滾燙的絡鐵,一步步朝他逼近,神色也愈加厭棄寒涼。
“祭司大人,來了這種地方,就不要再端着了。”
“即便你是神殿大祭司,可這天下畢竟是陛下的,你竟敢包藏禍心,連陛下都敢行刺。”
容塵依舊緘默不語。
白禦冥徹底失去了耐心,直接将燒紅了的烙鐵狠狠的印在了他的身上。
焦灼味立馬溢散開。
“說,你還有哪些同謀?”
容塵緊咬牙,大顆大顆的汗珠順着額頭滴落在地。
他身上的那件白衣也被燒成了焦黑色,與翻出的血肉攪在一起,觸目驚心。
饒是痛苦至此,他也隻是悶哼了兩聲外再無别的反應。
白禦冥不甘心,又換了一個,繼續在他的傷口上灼燒,直至連裏面的白骨都翻了出來。
一旁的獄卒皆不忍的别開了眼。
魏王的手段可真比他們狠太多了。
不過這大祭司看上去秀秀氣氣的,居然這麽能忍,疼成這樣都沒喊一聲。
白禦冥更氣了。
索性丢了烙鐵,朝着他那張金面伸出了手。
“本王倒要看看,你是真能忍,還是靠這副僞裝博人同情。”
可當他手指剛觸碰到冰涼的面具時,容塵便倏爾睜開眼睛,眸底是深淵一般的冷寂。
“别碰。”
白禦冥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嗤笑連連。
“容塵,你覺得,以你現在的處境,還有資格命令本王嗎?”
于是他毫不猶豫的掀下他的面具扔進了火盆當中。
那張清冷的美人面也全數暴露在了空氣中。
隻不過不再溫潤似玉,而是籠上了一層陰霾。
獄卒們識趣的别開眼,沒人敢去亵渎這位神君之子的樣貌。
但白禦冥卻毫不在意。
他拿起素帕,擦了擦手上的灰燼之後,将那帕子也随之丢進了火盆當中。
“本王還有其他事,你們,繼續對他動刑,直到他開口爲止。”
末了,他滿是狠戾的目光睨向身後獄卒。
“若是被本王知道你們膽敢忤逆本王,本王定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獄卒們被他眼中的寒光吓得色色發抖,紛紛跪了下去,異口同聲的說着“絕不忤逆”之類的話。
白禦冥最後看了一眼雙眼緊閉、身上滿是血污的容塵,這才滿意的轉身離開。
寶華殿。
太醫剪開了衛長策的衣服,意欲替他拔出冷箭。
白妩看着他仍舊緊緊攥着自己不放的手滿心無奈。
考慮到他現在的情況,她隻能耐心哄着。
“你乖一點,放開朕,不然扯到傷口,太醫很難處理的。”
衛長策搖頭。
“不,我不放。”
“衛長策。”
“陛下.就原諒臣的任性吧,臣怕一松手,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白妩歎了口氣,示意太醫繼續。
太醫爲難的看了她一眼:“陛下還是盡量回避吧,您剛登基不足月,不宜見血。”
白妩剛欲開口,衛長策便一個側身用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聽到他盡力僞裝正常語氣的話:
“太醫,如此可行?”
太醫也跟着歎了口氣,隻能繼續。
那支冷箭貫穿了他的心脈,拔出的過程不僅艱險,更是疼痛難忍。
但即便這樣,他還是緊捂着白妩的眼睛不放開。
白妩窺不到一絲亮光。
隻能聽見他的喘息聲愈加深重。
隻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汗愈加濕潤。
她不禁蹙了蹙眉。
真是太胡鬧了。
她一把抓下了衛長策的手,聲色頗爲不悅。
“疼就喊出來,别再朕面前逞強,也别把力氣用到不該用的地方。”
衛長策被她這麽一推,完全失了力氣,隻能平躺在榻上。
他重新調整了呼吸道:“喊出來的話多丢人,我可是.”
“好了,别說了,閉嘴。”
“陛下會一直陪着我的對吧。”
白妩沒有說話,盯着他抓着自己不放的手絞盡腦汁的想辦法。
白禦冥出去的夠久了,她再不現身的話,他可能真的會把容塵折磨死。
死了她還怎麽完成任務?
衛長策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意圖,握着他手的力氣又重了幾分。
傷口處的鮮血也因此又湧出來幾股。
太醫吓得驚詫連連:“衛世子呀,你可千萬不要再亂動了。”
失血過多的他已經聽不清太醫的話了。
眼前也逐漸朦胧一片。
但他還是盡力的喚出了那個深藏心底、不敢喚出的名字。
“媚兒.”
白妩一擡頭,剛好瞥見有一滴淚順着他的眼角劃入了鬓中。
白妩:“.”
明明都已經意識不清了,怎麽還這麽執拗?
再次嘗試掙脫不開後,白妩便從太醫的醫箱裏抽出了一根銀針,擰眉問道:“紮哪個穴位才能讓他松開朕的手?”
太醫:“這”
“這是命令。”白妩的語氣不容置疑。
太醫抖了下,連忙指出了一個穴位。
白妩毫不留情的紮了進去。
衛長策果然松了力氣。
她趕忙抽出自己的手,舒了一口氣後,起身往殿外走去。
盈兒一直候在外面。
見她出來,連忙迎了上去。
白妩理着衣襟道:“大祭司呢?”
“回陛下,被魏王帶進昭獄裏了。”
白妩歎了口氣。
果然他還是報複去了。
擡頭看了看快要亮起的天,她疲累的揉了揉酸脹的眉心。
折騰了一天一夜,她還沒合過眼呢。
果然同時應付三個碎片還是有點不太行。
這個位面結束後,她一定要多休幾天假!
“罷了,盈兒,你帶着朕的手谕去一趟昭獄吧,不管行刺是真是假,把大祭司關在那裏總歸不合适,朕先回去睡會,等下還要上朝。”
盈兒擔憂的看了她一眼:“那把大祭司安排在哪?”
白妩的視線落在了遠處的碧瓦紅牆上。
“就未央宮吧。”
下了朝的白妩連龍袍都沒有換便徑直擺駕去了未央宮。
不比之前的冷清寂靜,此刻的未央宮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侍衛,肅穆的不亞于森嚴的昭獄。
見聖駕到來,統領蕭衍連忙帶着人俯身行禮。
白妩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起身。
“大祭司怎麽樣了?”
“太醫已經來瞧過了,說是暫時沒有大礙。”
白妩又問:“那魏王呢,他有沒有說什麽?”
“魏王他”蕭衍磕磕巴巴的回,“魏王他沒說什麽,但是看起來不太開心。”
白妩:“.”
頭更疼了。
“算了,朕先進去,你們都在外面候着,誰也不許進來。”
“是!”
推開殿門,白妩一時間百感交集。
半個月前她還是居住在這裏的孤苦無依的民女柳萋萋。
如今再進來,她已成了萬人之上、君臨天下的帝王。
命運有時候還真挺奇妙。
屋内沒有燃任何東西,昏暗陰涼的有些瘆人。
白妩原以爲容塵會奄奄一息的躺在踏上。
可沒想到他此時竟穿戴整齊的端坐于窗前,一個人下着沒有對手的圍棋。
白妩輕“啧”了聲。
被白禦冥折磨成了這樣還有閑心下棋。
這容塵也是個硬骨頭。
她信步走了過去,不掩口中的調侃意。
“祭司大人可真讓朕佩服。”
容塵一言不發的落下一顆黑子。
四周靜谧的有些可怕。
隻剩下了他執子敲擊棋盤的笃笃聲。
白妩倒也不覺得什麽,撫了撫外衫便坐在了他對面。
頭上金冠随之輕晃,發出了好聽的叮鈴聲。
她這才發現他那個一直戴在臉上的金面被燒毀了一角,有些紮眼。
而他的眼眸也因爲這塊被損毀的存在顯得有些晦暗陰森。
白妩笑了笑,當作沒看到似的,擡手捏起了一顆白子,像昨晚那樣徑直落在了棋盤正中央。
在滿是黑子的棋格中,它顯得格格不入。
卻又獨領一切。
“祭司大人,不管昨晚那一箭有沒有落在朕的身上,這弑君之罪,你也是逃不掉的。”
“哪怕你信徒遍布天下,可隻要朕賣賣慘,再結合之前陵南鎮的事,想要将您拉下神壇也不過朝夕之間。”
見容塵依舊像個木頭似的坐在那一言不發,白妩砸了咂舌,撐在棋台上的手托住了下巴。
“魏王難不成給你灌啞藥了?朕也沒想到他竟敢對你下如此狠手,放心,朕定會找個機會好好責罰他的。”
容塵淡漠的眼神落在了那顆白子上,終于說出了這一天來的第一句話。
“這樣的結果不正是陛下想要的嗎?”
聲音虛弱卻不失威懾。
哪怕墜落戰損至此,他仍舊不肯放棄爲神子的那份傲氣。
白妩笑了。
“祭司大人這是何意?朕怎麽能忍心看着你們自相殘殺呢,你們可都是朕的得力臣子、左膀右臂呢。”
話畢,她直起身子,越過棋盤,居高臨下的睨着他。
“其實,祭司大人,朕還有一個法子可以饒你不死。”
她聲色逐漸缱绻,蔥白指尖擡起,輕輕劃在了容塵臉上的那塊金面上。
“朕覺得祭司大人秀色可餐,不如祭司大人留下,做朕的侍君如何?”
容塵終于因爲她這句羞辱意滿滿的話有了反應。
他伸手攥住了白妩的手腕,擡起了一片死寂的眸,聲音也是從未有過的生冷。
“這不是你能碰的東西,這張臉也不是你能看的。”
白妩笑出了聲,紅唇揚起妖冶的弧度。
“祭司大人此話何意?這天下都是朕的,有什麽東西是朕不能看、不能碰的?”
容塵平靜的直視向她:“陛下當真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一切了嗎?”
白妩掙脫開了桎梏,收回了手。
“你問的很好,朕現在确實有很多東西都沒有得到,但是你放心,慢慢的,一切都會有”
說這話時,她毫不避諱的用着赤裸眼神打量着容塵。
就好像是一個罪惡滔天的妖精在垂涎着滿身清冷的神明,誓要把他拉入地獄般。
容塵緊了緊指尖,将手重新放回了棋盒中,拿起了一顆黑子落下。
随後問了一句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陛下,您的左手怎麽了?”
白妩這才發現他的目光一直緊盯着自己裹着紗布的左手腕。
會意的勾了勾唇後,她不以爲然的“哦”了一聲。
“被衛世子抓了一個晚上,磨破了皮,讓太醫包紮的,怎麽,祭司大人前腳剛拒絕朕,後腳就開始關心起朕來了?”
容塵收回目光,恢複了淡漠神色。
見他又不說話,白妩倒也不氣,隻是輕笑一聲道:“祭司大人可以慢慢考慮着,不用這麽快給朕答複。”
“朕,等得及。”
容塵:四個人的遊戲合着隻有我一個人受傷沒有被關心反而還被威脅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