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本就幹燥,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大火已經吞噬了半邊屋子。
顧墨本來準備一走了之的。
畢竟那時的他惡貫滿盈、毫無憐憫之心。
可那封血書似乎喚醒了他壓抑在心底的良知。
他最終沒忍丢下昏迷過去的蘇相,拼盡全力将他背了出來。
他想,這位年近半百的宰相終歸與他之前碰到的那些人不同吧。
果然。
清醒過來的蘇相不僅沒有懷疑他的存在,甚至還關心起了他的傷勢。
顧墨羞愧難當,這才将一并帶出來的、揣在懷裏的匣子遞給了蘇相。
他覺得這東西對他來說,一定會比命還重要吧。
所以他想也沒想的就帶了出來。
他又猜對了。
蘇相看着那匣子,激動的涕泗橫流。
顧墨才知道,原來那木簪竟是他亡妻留給他的最後念想。
更大的愧意襲上他心頭,他當即跪在了雪地裏,将自己的惡行一五一十的都揭發開來。
蘇相立在雪地中,久久未言。
顧墨以爲等待自己的或是什麽殺頭的酷刑,誰知蘇相竟将他扶了起來,滿面慈愛的摸了摸他的頭:
“孩子,你确實做錯了,可也沒完全錯,錯的是那些心懷惡念的人,你的本心還是良善的,此時迷途知返,一切都還來得及。”
顧墨從未聽到過如此真心實意的話,當即就在雪地裏嚎啕大哭了起來。
而蘇相始終隻是和藹的站在他面前,并未責怪半句。
再後來蘇相就帶官府的人端了那對夫婦的老窩。
那些殘童也被盡數解救了出來。
他應該是最幸運的那個吧,因爲蘇相把他留在了自己身邊。
很快,蜀中的雪災也止住了。
一切都在嶄新的方向發展。
第二年的春天,他踏上了去京城的路途。
路上,蘇相問了他的名字,但他除了自己姓顧以外,什麽也不記得了。
“既如此,那我給你取個名字吧。”蘇相看向了窗外,沉吟片刻後就道,“不如就叫墨吧,顧墨。”
墨即黑。
用來形容他的幼年确實再合适不過。
但也正是因爲過往那些遭遇,到了京城後,他就拼了命的想要擺脫以前那個不堪的自己。
擺脫粗鄙。
擺脫貪欲。
爲了贖罪,他日複一日把自己囚禁在道德的牢籠。
很快。
他成了京城人人稱道的明日曙光。
但也隻有顧墨自己知道,曙光背後是怎樣猙獰的醜惡。
所以他也發誓,再也不要沾染半分黑色。
他的名字裏有它就足夠了。
而那些美好和溫情,他就更不敢奢求了。
可沒想到即便他卑微到了這種程度,事情卻總是朝着不遂的方向發展。
蘇家罹難,他卻隻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恩師無奈赴死。
他不是沒想過報仇。
可恩師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想法,讓他立下血誓,不管結果如何,他此生必不能做那背君棄主之人。
顧墨隻能含淚應下。
隻能忍受着巨大的譴責親手遞上恩師的認罪書。
隻能看着蘇府上下幾百人朝夕之間全部淪爲刀下亡魂。
而他能做的,就是帶着恩師的夙願,實現他河清海晏的夢想。
可如今看來,還是太難了。
他連保全自身都做不到。
……
白妩聽完,默了一會後擡起頭來看着他:“顧墨你有沒有想過,或許父親給你取這個‘墨’字并不是要讓你時時刻刻記着過往須臾,而是讓你向前看呢。”
“墨的前身不過是醜陋的石頭,可經過打磨煉制後卻變成了書寫萬卷的至寶、校正曲直的墨繩,或許這才是父親真正想要說的呢?”
“顧墨,你把自己束的太緊了,我還是那句話,世上本沒有是非黑白,重要的是心。”
顧墨愕然。
是啊。
或許這就是恩師想要跟他說的吧。
他看似擺脫了過往的種種。
實際上那些一直蟄伏在他内心深處的深淵。
并且俨然有将他吞噬的趨勢。
還好……
還好還有白妩。
顧墨擡手将她緊緊的抱在了懷中,貪戀着與她溫存的點點:“阿妩,你說的對,我不該一直糾結過往,過去的就應該讓它過去。”
他該放下了。
該擁抱這份屬于自己的白色美好了。
白妩靠在他的肩上,嘴角雖挂着蜜意的笑,眸中的黠光卻越來越盛。
顧景行。
你還是太天真了。
我都說了人心難測。
你怎麽又這麽輕易的就信了我的話呢。
…
…
翌日,趙子卿向往常那樣來找白妩。
但她的房内空無一人。
正站在庭院裏納悶着,她就眼尖的瞥到顧墨從自己的房間裏走了出來。
并且心情看起來似乎還很不錯。
神色狀态都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趙子卿狐疑的走上前打量他,一頓冷嘲熱諷:“你不是病入膏肓了嗎?怎麽?白妩不在就懶得裝了?路也走得動了?”
擱以往,顧墨肯定是要笑裏藏刀的陰陽回去的。
可今天他居然規規矩矩的朝她行了一個臣子禮,恭敬謙卑的道:“多謝郡主關心,顧某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趙子卿驚掉了下巴。
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顧墨嗎?
不會是被什麽妖怪奪舍了吧?
正當她準備詢問的時候,顧墨又轉過身來笑意盈盈的道:“對了,你是來找阿妩的吧,她在我房中,她昨日累得很,睡得比較沉,現在還未醒,郡主且再等一會,顧某還有事就先告退了。”
趙子卿冷笑一聲。
顧墨還是那個顧墨。
果然,不陰陽回來他是不會罷休的。
等等……
在他房間???
顧墨剛剛說白妩在他房間???
還說她昨晚累着了???
怎麽回事?!
她才一晚上不在,白妩那個傻姑娘就傻到這種地步了?!
趙子卿仰天長叫:“顧墨,本郡主要殺了你!!!”
這下,連着沉浸在夢鄉裏的白妩都被她的怒吼聲驚醒了。
無奈,白妩隻好盯着一雙黑眼圈,苦口婆心的安慰着趙子卿自己沒被欺負。
畢竟是她主動的。
而且沒想到顧墨看起來斯斯文文,床上功夫居然一點都不斯文。
果然是那個臭道士的碎片。
哪哪都狗。
但這個肯定不能讓趙子卿知道。
不然自己就要遭受更大的摧殘加折磨了。
…
好不容易安撫并送走了暴走的趙子卿,白妩已然筋疲力盡。
看來精神上的折磨确實比肉體上的更難耐啊。
她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竟睡到了晚上。
而顧墨竟然也出去了一天直到晚上才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