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二十年年終的皇室家宴,朱迪镧跟在一群兄弟中間,帶着一群侄子們一起拜見父皇和爺爺。
見禮之後,皇帝朱靖垣讓其他人去入座,單獨把明年要外出實訓的六個兒子留下,另外囑咐了幾句。
朱靖垣說完話之後,朱迪镧大着膽回了一句:
“父皇,兒臣有些事情想要請教。”
另外幾個哥哥明顯一愣,頓時在心裏埋怨這個小弟弟多事。
現在這種情況,趕緊讓老爹訓完話,大家分頭去吃飯,然後各回各家才是最省心的。
朱靖垣頓時有些好奇的讓朱迪镧說話。
朱迪镧有些糾結的說:
“父皇,孩兒覺得,大量分散的民間商人去開辦各種商行和工廠,分頭各自生産和銷售各種商品的商業模式,效率是比較低的,不知道對不對……”
朱靖垣有些意外的追問:
“你是怎麽有了這樣的想法的?”
朱迪镧照實回答說:
“孩兒這些天經常去市場上采買東西,自己去嘗試着貨比三家來确定怎麽買。
“民間的百姓和商人,采購東西的時候,也要采用同樣的方式。
“這個過程顯然是不必要的,我們拿到的價格未必是最低的,還要消耗大量的時間。
“任何形式的商業談判,都是在讨論分配利益的方法。
“普遍存在的各種談判,浪費了大量的實際生産時間,拖慢了整個世界的生産效率。
“這樣做的唯一作用就是讓民間東家們賺到了比普通工人更多的金錢。
“四大官廠并不是所有産業都經營,也并不涉及到最廉價的區間,似乎是故意給他們留出的空間。
“如果所有商品都由四大官廠共同經營,全部統一定價。
“那所有百姓購買東西的時候,就不需要去折騰價格的問題了,直接選好東西付款帶走就行了。”
朱靖垣聽了之後沉默了半秒鍾:
“既然你都想到統一經營了,有沒有進一步的想法呢?比如說直接取消買賣呢?
“所有人也全都在四大官廠幹活,同時所有人都不領取任何工錢和俸祿。
“他們生活所需一切,也全都由朝廷四大官廠按照需求供應。
“你覺得這樣是效率最高的社會運轉形式嗎?”
朱迪镧聽了之後有種恍然的感覺,有種原來還能這樣的反應:
“這……這似乎比單純的官營,然後通過市場銷售更好,理論上效率應該是最高的……”
朱靖垣聽了之後直接笑了:
“你也說了,是理論上效率最高的。
“實際上的社會生産效率,直接受到生産人員的勞動效率影響。
“如果所有人隻要工作,就能得到完整的生活保障,不需要爲一切生活需求發愁。
“那麽,所有人的工作效率會超過現在嗎?”
朱迪镧懵逼半秒之後補充說:
“那就通過貢獻大小、工作年限等參考項目,讓擁有更多貢獻的人更優先獲得供應,獲得更高的供應。
“這樣來來促進工人們更加努力的工作。”
朱靖垣繼續說:
“那評價這種貢獻高低,是否要有一個計量方法,直接用一個名叫錢的東西怎麽樣?
“至于供應優先度高低的排列方式,直接用名爲官位品級和爵位等級的形式如何?”
朱迪镧再次懵了:
“所以……這不是回到了之前的形式了嗎。
“隻保留朝廷和四大官廠,将所有百姓全部納入體系。
“避免民間廠商之間扯皮談判的時間。”
朱靖垣笑着說:
“那你順着這個角度繼續反向思考試試?
“怎麽在這樣基礎上繼續提高百姓的工作效率?
“怎麽讓百姓主動的更加努力的工作。
“怎麽讓那些喜歡投機,喜歡競争,喜歡攻擊性,喜歡探索的人。
“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和能力貢獻出來……”
朱迪镧皺着眉頭低頭考慮了一會兒,有些不太确定的試探着說:
“給他們……獲得更高……甚至無限利潤的可能性?
“也就是讓他們自己經營,名義上能賺多少都是他們自己的能力?
“但是……他們之間的扯皮過程,确實是在浪費時間……
“當他們的資本積累起來之後,自己不再參與實際經營了之後,就更加就沒有意義了……”
朱靖垣輕輕吐了口氣:
“對于一個官廠工人而言,對于一個朝廷官員而言,我們不能讓他全天無休的工作。
“我們甚至還要故意安排更多的假期,讓他們覺得這樣的生活是令人舒适和愉悅的。
“但是,一個中小商行的東家,他們大多是自己擔任掌櫃的,他們通常是全身心都撲在經營上的。
“如果真的有利可圖的話,他們可以全年無休的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可以連續幾天不眠不休。
“掌控自己的小世界的刺激,遠大到難以估量的未知利潤的吸引,都能讓他們持續高效率的工作。
“确實,他們發展壯大到一定程度之後,就有可能會脫離直接經營崗位,聘請專門的掌櫃。
“特别是産業傳到第二代之後,很多繼承人沒有能力的情況下,聘請專業掌櫃更會成爲常态。
“到了這種時候,這個東家的家族已經不是勞動者了,已經變成了純粹的食利者。
“他們聘請的掌櫃和工人,是爲他們家工作還是爲朝廷工作。
“區别僅僅在于最大利潤被他們一家人享受了。
“所以四大官廠規模龐大,壓在所有的民間廠商頭上。
“讓他們沒有機會壯大到四大官廠的級别。
“所以你爺爺主持完成了贈予遺産稅改革。
“采用了支持肢解繼承的制度,持續肢解有壯大傾向的民間廠商。
“現在這個天下存在的一切,都有他們存在的邏輯和原理……
“任何大規模的改變,都不隻是會影響一大群人的利益,還會導緻天下的經濟結構改變。
“所以在深度改革之前,一定要做好全面的預判。
“改革的過程,就是組建一個新的社會框架,取代原有框架的過程。
“而不是看某個舊有框架上的東西不合适,就直接将其删掉,而不考慮它存在的意義和用途。”
朱迪镧聽得有點懵,但是似乎又想到了什麽:
“就和工業時代以前朝廷希望全天下所有百姓全都是自耕農一樣?”
朱靖垣說:
“是也不是,仁武朝以前,那些祖宗們是真的希望能夠萬世不變。
“仁武朝以後我們追求的都是動态平衡,追求變化可控同時讓整個世界向上發展。
“不斷的積累量變的量,來構建通往質變的質。”
朱迪镧下意識的追問:
“那父皇,我們現在積累的量是什麽,構築的質又是什麽啊?”
朱靖垣這次沒有回答:
“這就要你們自己去思考了,我追求的未必是你想要追求的。”
說到這裏,朱靖垣看向其他幾個兒子:
“施政實訓的過程,也是要讓你們找到自己想要追求的爲政之道的過程。
“一代人要做一代人的事情。
“我做的事情未必是要你們這一代要做的事情。
“但可以是你們這一代人的基礎。
“所以,我現在做的事情是什麽,也是對你們的第一層重要考核。”
其他幾個皇子不敢說什麽,都是老老實實的恭聽教誨。
朱迪镧也跟着一起再次拱手行禮:
“孩兒謹記。”
朱迪镧和父親說完話,皇室的家宴才終于開始了。
第二天上午,大公二十一年開始了。
今年陽曆的元旦是農曆的初二,元宵是下一個月的十五。
所以大公二十一年正月十一就要開工了,一個月之後才能過元宵節七天的假。
朱迪镧和其他五個實訓的兄弟,在正月初十之前就各自啓程了。
朱靖垣籠統的說了個南通汽車廠,這個地方其實并不在南通府城旁邊,而是在長江口裏面的崇明州上。
崇明是南通的重點發展區域,人口和工業都非常發達,已經改縣爲州了。
朱迪镧在帶着秘書和四個護衛,在正月初十先到了崇明州衙報道登記,第二天再到汽車廠上任。
爲了理解老爹的目标,朱迪镧報道之後就開始到處跑。
朱靖垣當初去新天府實訓的時候,配合朱仲梁在新天府建設新的工業體系。
新天府當然也建設了汽車産業,也是屬于新天府皇莊統管。
後來随着工業大發展,主要是朱靖垣刻意引導,讓四大産業集團互相競争。
所以皇莊系統的工廠也不再僅限于新天府了。
在本土和其他大域陸續建設了一些不同規模的工廠。
皇室财團和大明财團更是從一開始就在全世界範圍投資建廠的。
而南通汽車城,是全天下最大的汽車工業基地,四大産業集團在這裏都有工廠。
朱迪镧直接去官廠的工廠裏面調研。
跟官廠的工人和工匠以及管理層聊天,了解工廠的管理制度和他們的生活狀态。
朱迪镧很快就意識到,現在的四大官廠的工廠已經不隻是工廠了,而是實際上的基層管理機構。
而且管理的深度和廣度都讓朱迪镧感覺迷惑。
官廠會集中建設房屋,早期似乎是集體宿舍,但是很快就變成了獨立公寓。
再後來就變成了常規樓房,現在已經變成了獨立院落。
官廠在郊區有大片的員工住宅區。
員工入職就可以申請租住,一整個院子的月租金隻有五銀鈔,能住一大家子人。
關鍵是,在工廠工作滿十年之後,就可以不用再付租金了。
工作滿二十年之後,院子的産權會直接轉交給個人。
也就是說,一旦進入官廠,也就不用考慮自己準備房子的問題了。
住宅區集中,所以有統一的班車接送。
住宅區還有工廠辦的學校,小學和中學在工廠範圍内就有。
在一個府或者幾個府的範圍内,還會有一艘工廠辦的大學,或者是與工廠合作的大學。
能夠考上大學的學生到這些學校上學會有額外補貼。
就算是拿不到大學的獎學金,工廠提供的補貼也能把學費降到五十銀鈔以内。
而工廠的普通産線工人,試用期内舊有三十到四十銀鈔的工錢,轉正後之後直接提到五十銀鈔。
也就是說一個月的工錢就能支付一個孩子全年的學費。
新手工人拿到的五十銀鈔的工錢就不算低,關鍵是他們沒有特别大的硬性開銷。
最多就是買輛汽車了。
想要買個普通的要半年工錢,買個好點的要攢一年的工錢。
與此同時,工廠和住宅區内,還有“共享自行車”、“共享電動車”、“共享汽車”、“共享貨車”。
需要的時候可以直接憑工卡借用。
工廠内和住宅區還有自己的醫院,醫藥費用還很低。
工廠和住宅區内還有各種娛樂設施,包括計算機廳和電影院等等。
工廠還有後勤部,負責工廠和員工住房的維修和養護,還會給員工介紹對象,給員工的孩子牽線搭橋。
工廠高有自己的婚慶隊伍,有自己的餐飲隊伍,有自己的生活物資供應鏈。
大量的生活基礎花銷可以用工廠提供的服務。
不是工人完全不花錢,而是可以在工廠現有的設施和服務基礎上提供。
走财團内部的流通渠道供應,還是集中采購和供應的性質。
減少了不必要的重複低價采購,減少了不必要的民間交易環節,工人們最終的生活成本降低了。
按照朱迪镧的了解,一個工人拿出一半的工錢,就能夠應付他們一個家庭的衣食開銷了。
年長一代的工人,還想着把另一半工錢存起來,但是年輕一代的工人很多就想着吃喝玩樂了。
關鍵是,普通人生活的基礎物資,最常見的社會生活和娛樂活動,工廠和住宅區裏面都能夠提供。
普通人一生中必不可少的各種事情,被集團一手包辦了大部分。
普通工人已經不需要專門費心去考慮怎麽應付。
朱迪镧對于這個狀态有些迷惑。
所以帶着這些迷惑,又去參觀了民間的汽車廠,以及民間的汽車配件廠。
然後朱迪镧就體驗到了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民間工廠的東家絕大部分都是單純的發錢,工人與工作無關的事情都與他們完全無關。
工人要自己拿着房票,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買房子,或者自己買地皮建房子。
工人要自己給孩子找學校,自己支付所有的學費。
工人要自己準備上下班的車輛。
朱迪镧問了幾個東家後,得知曾經有民間的東家們嘗試模仿官廠,爲工人提供各種生活層面的服務。
但是他們很快就發現,由于體量上的巨大差異,他們提供相關服務的成本極高。
官廠工人衆多,數以千萬甚至億計。
官方可以自己投錢建莊園、開餐飲公司、婚慶公司,自己建設學校和醫院。
成本攤薄下來之後其實很便宜。
民間廠商隻有一地一廠,提供相關服務都要與相關行業打交道,購買他們的服務。
總的使用成本遠高于官廠的投入。
再加上民間工廠的工人不穩定,很多人都想着積累經驗跳槽去官廠。
也很難爲工人提供可以轉移歸屬的住房。
最終民間廠商都默認隻給工錢,其他一概不管的經營策略。
反而是這樣讓他們降低了經營成本。
有些民間工廠,如果經營的産品有競争力,最終底層工人的工錢可能比官廠還高。
但即便如此,民間工廠上工人,大部分還是想跳槽。
朱迪镧問了很多工人,還問了一些民間廠商的基層管理人員。
很多工人可能說不清楚,但是管理人員通常是能說會道的。
朱迪镧通過與他們交流理解了他們的心态。
“民廠是工作,官廠是生活。”
在民廠幹活,唯一目的就是賺錢,然後區建設自己的家,自己和後代的一切都要靠自己。
至于官廠,官廠本身就是家了,隻要進了官廠并穩住,自己這輩子甚至後代的事情都不需要操心了。
但是民間廠商的東家們又是怎麽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