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開始有禮部的官員出來,對着曆法上的新規定逐條詳細解釋。
包括對很可能會出現的各種疑問的直接解答。
魏源和龔自珍等青年們,聽内容播報的時候都很安靜,主要是想要聽完到底說了什麽。
到了官員出面解釋的時候,現場的青年們就很快議論起來了。
畢竟都是文人墨客,聽别人解釋的同時,也喜歡表達自己的理解和想法。
“太陽曆,每年四季,每季三月,每月三旬,每旬十日,全年三百六十五日,最後五日餘數皆補在最後一旬内,四年一閏,閏日亦補在最後一旬,此新曆規整簡潔到了極點,确實是今上之風啊……”
“确實規整簡潔,隻是此後每月的日期,就無法對應月相了……”
“太陽曆本來就不對月相,是以年爲周期的,新曆法的一年是直接分成三十六旬的,介紹的時候不是說了嗎,保留月份的劃分,隻是方便稱呼,太陰曆才是跟随月相走的。”
“對,陛下這新曆的重點,是要将陰陽曆拆分開來,以後太陽曆用于公務,方便核算曆法節氣,太陰曆完全跟随月相,用于遵循傳統。”
“以前的歲首元旦之日還在,隻是以後稱之爲太陰曆元日,現在要再加一個太陽曆的元日,以後每年都要有兩個元日了,這是個好兆頭嗎……”
“今年的歲首和立春倒是隻相差一天,倒是不至于出現混亂,隻是以後就不會這麽巧合了。
“兩個元日容易搞亂的,新太陽曆的歲首既然選在立春,直接叫春節算了。”
“據說世祖光武皇帝陛下經常管舊曆的元日叫春節的。”
“世祖陛下隻是平日那樣過過,并沒有要求将元日正式改爲春節,新曆用世祖皇帝的稱呼正合适。
“陛下将在第一個春節正式舉行登基大典。
“以始皇帝統一天下爲新太陽曆元年,
“陛下的年号還沒有公布啊……真的想知道未來三十年的年号會是什麽……”
魏源聽着周圍的議論聲,就跟身邊的龔自珍說:
“依我看,陛下這新曆的重點,一是大家都能看得出來的曆法簡化,二來就是休假制度了……”
龔自珍聽了這個判斷也跟着輕輕點頭,但是似乎也沒有把這件事情太過放在心上:
“朝廷和官營、皇室産業,假期追平大食系而已,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今夏曾經是大食國王,現在成爲了天下所有人的陛下,當然要把大食的制度推廣開來。
“更重要的問題,還是上一輩的老頑固們能不能拆分陰陽曆的事情……”
魏源很想說,自己想要讨論的其實并不是這個,而是更多的假期對民間百姓以及産業的影響。
不過經過之前的交流,魏源已經基本知道了,龔自珍出身職業官僚家庭。
民間廠商事情對于他而言幾乎是另一個領域的事情。
他沒有足夠的認識也可以理解。
魏源想到這裏,也回頭看了看現場讨論的熱火朝天的青年們。
這些不參與産業經營閑散文人,以及職業官僚家庭的青年們,關注重點也基本都在曆法本身上。
關鍵是,他們絕大部分人似乎都完全不抵觸這次修曆,更多的是好奇和讨論。
不過龔自珍剛才也提到了,還要看上一輩的老頑固能不能接受。
就算是身份類似的人,年齡不同的情況下,面對相同的事情的時候,也可能會表現出截然不同的态度。
實際上,就在同一個酒樓的另一層,就有一群看上去就是成功人士的中老年人在聚會。
同樣的聽到了朝廷的廣播,然後他們展現出來的狀态,就跟魏源和龔自珍這邊截然不同了。
廣播開始說明新曆法主要内容的時候,現場也是完全安靜下來了。
不過不隻是爲了仔細聽,更是因爲很多人被驚呆了。
到了後面的詳細講解環節的時候,也沒有人急不可耐的開口讨論。
一直到第一輪講解也結束了,現場也還是一片安靜。
然後就頗爲突兀的響起了一聲贊歎:
“國賴長君,古人誠不我欺……”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驚呼:
“慎言!慎言啊!”
如果是朱靖垣在現場,聽到這麽一句感慨,估計也很難一下子理解這些人的腦回路。
因爲發出感慨的人,是持續醞釀情緒的時候,腦海裏面已經過了好幾個思維轉折。
覺得朱靖垣搞事情,然後想到朱靖垣年輕,然後又去比朱靖垣老爹。
朱簡炎四十六歲登基,當然是真正的長君。
隻不過,放在正常的古典時代,三十歲的朱靖垣已經是長君了。
關鍵是,他們覺得朱靖垣搞事的話,朱簡炎名義上可是搞了更大的事情。
遺産稅、贈予稅、還都應天府,這也絕對都是大事。
隻不過,在相對傳統的文人眼裏,曆法是比這些東西更加重要的事情。
在崇祯朝以前,曆法就算是細節上的調整,也都可以算是大事。
就算是日食、月食算不對,多半也是要繼續湊合用的。
現在朱靖垣要修的這套曆法更是直接颠覆了。
所以在一片慎言之後,現場也終于開始議論起來了,或者說是批判起來了。
“自漢武帝太初元年,定正月初一爲歲首,至今已經持續近兩千年,此當爲定數啊!”
“今上新曆的歲首立春日,正好是今年的歲首之後第二日,倒也不算有太大的差距……”
“隻是今年而已!廣播上說,此後以太陽曆爲準,太陰曆正月初一爲太陽曆歲首之後的第一個朔日!”
“此項規則最爲随意,以後每年兩個歲首,相互之間最多可能要差出一個月來!”
“豈止是兩個歲首?以後每個日期都有兩天,必然會引發很多的混亂。
“例如官府告知,二月一日至二月四日辦理某項登記,官府也許是以新曆爲準,但肯定會有人按照傳統的曆法日期來記憶。
“這樣很可能就會錯過規定的時間。”
“更重要的還是契書,若兩廠商定契書,要求某年月日交貨,否則要賠償違約金。放在以前,隻要協商日期是固定的,以後隻有日期還不行,肯定會有人故意扯皮。”
“最關鍵的是,不再以幹支記日、月、年,純以數字表示,太過粗陋了。
“關鍵是還要在學校使用,還要用來重新編撰史書!
“今年是什麽二零四六年,這不是去撿了泰西諸夷的用法嗎!”
與此同時,在應天府城外,江北新區的城中心。
一條非常熱鬧的大街上,街道兩邊的各種商店和酒館裏面到處都是人。
街道盡頭的一個廣場上,現在也聚集了大量的人群。
他們有民間廠商的東家、管事,也有官營廠商和皇室廠商的管事、經理。
但更多的還是各種有技術或者沒技術的普通工人。
他們也都在聽朝廷的廣播。
他們關注的點,就跟秦淮河畔酒樓上的大部分人都略有不同了。
他們本能的考慮的是魏源最後在意的事情。
“今天的廣播講的是明年的新皇曆?”
“跟以前好像大不一樣了。”
“有什麽不一樣?咱們陛下制定的新曆法,就是把元日往後挪了一天啊。”
“以往每年的元日也都不固定啊。”
“有時候臘月有三十天,有時候隻有二十九天。”
“以後定下來了,新‘皇曆’每個月都是三十天了,最後一個月加五天,放假,過年。”
“對對對,以後每年過年多放五天年終假,以後過年要放十天假!”
“朝廷的工人每個月還要再多放兩天假!”
“朝廷保證工錢還不會減少,就是純粹的多放假,向陛下在大食的産業看齊。”
“未來五年的計劃,要每個月逐步再加兩天假期。”
“五年後,朝廷和皇室的産業,每個月休息六天,十年後所有人每個月都休息六天!”
“陛下真的是太體恤咱們老百姓了……”
“以前皇帝登基大赦天下,現在咱們陛下是給咱們放假啊!”
大明皇莊、皇室财團、官營廠商的工人們,基本都是喜氣洋洋的了。
這在他們看來,這就是新皇帝登基的新福利了!
實際上,他們本來都等着類似的消息呢,他們大多都知道大食系廠商的規矩。
朱靖垣的大度慷慨之名,可以說是舉世皆知的。
絕大部分的官營和皇家廠商的工人們,對新曆法附帶的新休假規定都非常滿意。
他們關注的重點就在放假上。
對于普通人而言,曆法就是每年朝廷下發的皇曆,他們過年之前會買一份放家裏。
反正以前就是照着皇曆過日子。
在他們眼裏,每個月都是不固定的,每年也都是不固定的。
現在新皇帝把這些日間固定下來,還同時要給他們更多的假期,普通工人覺得這是皇帝的恩典。
至于大明民間的那些廠商的工人,則是在期待的同時稍微有點忐忑。
“十年之後,所有人每個月都能休息六天?這怎麽可能啊?”
“如果真的能夠實現,咱當然是非常高興的。”
“幹的活少了,拿的錢卻還是一樣多,誰不樂意誰是傻子。”
“關鍵是,東家們能接受?會不會表面上接受,然後要求我們平時每天幹更多的活兒?”
“怕什麽,工作時間是定死的,東家和掌櫃要加時間,那就得給加時費。”
“那他們要是降工錢呢?說幹活的時間少了?”
“廣播上不是說了嗎,不準降低工錢,不準增加工作量,東家要是違規,咱們可以去告發。”
“你說的好聽,你告發完了之後呢?東家會給你加工錢?回讓你繼續在它廠裏幹?”
“你覺得他會不會找理由把你辭退了?”
“還是官府和皇家的産業待遇好,他們肯定會嚴格執行這個新标準的。”
“是啊,明年每個月就能休息四天了,五年後就每個月休息六天了,過年直接放假十七天!”
“官府和皇家的産業當然好,可惜不是那麽容易進去的。”
“皇家的産業待遇是最好的,但也是最難進的,至少要有中學畢業證才行,或者是在自己的行當裏面掌握了門道,還得通過小學水平的文化考試,才能有機會進得去。”
“我不求進皇家産業,能進官廠就謝天謝地了。”
“官府的産業,比皇家的标準低了很多的,不要求中學畢業證,有能力有足夠的工作經驗就行了。”
“但是官府也不可能把所有産業都收編了啊,就這街道上的酒樓、茶館、商店,不都是民營的。”
“官府哪能去管街邊的小店啊,官府主要還是開礦建廠。
“官廠一直在擴建啊,大家願意進工廠的,在民營廠子好好磨煉三五年,都有機會進官營廠的。”
普通工人們,面對官營和皇室産業與民間産業的差距,本來都希望去官營和皇室産業幹活。
現在的新曆法出來,對于皇室和官營廠商待遇的向往,加上對于民間東家們的信譽的憂慮,讓他們這份希望變得更加強烈了。
皇室的産業,一般工人不敢想,都是行業内的頂級人才,才有機會進去幹活。
但是進官營廠的難度就低了很多。
大明的官營廠商的覆蓋範圍,比後世的國營企業大很多。
除了鄉鎮工廠和街邊店鋪,基本上都有涉獵。
而且官營廠子一直在擴張,隻要是踏實肯幹的工人,隻要掌握了一門技術,都有機會進。
這個規模的官營廠商,也是壓在民間東家們頭上最大的一座山。
這個隻建成了短短幾年的集團,現在已經比以前的皇室财團的威脅更加恐怖了。
皇室财團就像是天上的神仙,一般很少會直接跟普通民間廠商打交道,也很少會形成直接競争。
官營廠商就是身邊的“父母官”加“地頭蛇”了,真的是無所不管的。
所以大明的民間廠商東家和掌櫃們,聽着朝廷的廣播内容的時候,心情都是非常壓抑的。
他們經常會覺得,自己就是全世界過的最凄苦的一批人,産業經營太難了。
未來十年,要給工人的假期翻三倍,還不準降低工錢!
在廣場旁邊的酒樓上,就有一群人在互相抱怨。
“每個月休息六天!每個月隻幹二十四天的活兒,卻讓我們發一個月的工錢!”
“每個月五分之一的時間不幹活!陛下可真的太‘大度’——”
“每天工作時間不超過十個小時!算下來每個月隻工作二百四十個小時!僅僅相當于十天!”
“也就是說,我們發一個月的工錢,工人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休息……”
“不行了,這廠子沒法開了,趁早賣給官府得了。”
“我早就想到了,今上原來是大食國王,大食系的産業就是這麽經營的,每個月至少休息四天……”
“要不去泰西吧,我聽說泰西那邊管的寬松。”
“确實寬松,西夷工人要的工錢本來就低,還可以每天幹十二個小時以上的活兒。
“關鍵是還可以用童工和女工啊,童工和女工還能開更低的工錢。”
“想太多,廣播上說了,隻要是大明人的廠子,哪怕是在西夷的國家,也要受大明律的管轄!”
“咱們陛下這麽霸道,泰西人還真的能配合?”
“怎麽會不配合?英國新國王的獨女,也就是王太女兼美利堅國王,就是咱陛下的外室啊!”
“聽說生了倆孩子了,這倆孩子未來還會繼承英國王位,這英國早晚是咱大明的藩國。”
“法國也差不多,法國國王對咱陛下也是言聽計從,現在已經是泰西小明國了。”
“其他的國家雖然各懷異心,但卻也都不敢對抗咱們大明,特别是在這種不算多重要的事情上。”
“不出意外的話,泰西的那些國王和朝廷,都不會對陛下的要求有任何疑議的。”
“哎……這幫子西夷也太無能了,他們就不能硬氣一點嗎?”
“除了沒簽約,這些泰西人其實都是兒皇帝、兒國王……”
“你們的消息不夠靈通,現在不隻是泰西諸國願不願意配合的問題,而是泰西諸國的市場還有沒有存在的意義的問題。
“最近這兩年,泰西各國的市面都很慘淡,甚至主要是靠咱們陛下跟他們國王的合資廠商在撐着,否則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得出亂子……”
“說到這個事兒,我現在真的有些不理解,爲什麽泰西諸國對民間非常寬容,允許民間廠商經營各種各樣的産業,還對管理上沒有什麽要求,但是泰西諸國的市面卻慢慢變差了。
“咱們大明……一直在……國進民退,爲什麽市面始終繁榮?”
“我也不理解,也無法理解……”
“也許隻是一時的,說不定什麽時候也會慘淡……”
“對,陛下一直這麽嚴苛的管制東家們,對那些平頭小民越來越寬縱,早晚會自食其果的……”
“慎言,慎言——”
“小心隔牆有耳……”
“哎……我不想了,現在這生意真的沒法幹了,我還是讓官府入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