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十五年下半年開始,大明各地的主要城市的酒樓畫舫的生意都很不錯。
一個舊的時代要結束了,一個新的時代也要到來了。
時代更替之際,本來就是各色人等登場,指點江山的最熱鬧的時候。
他們會讨論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來年的年号選擇,新的陛下會不會徹底混一寰宇。
以及新皇帝會不會還都順天府,未來的基本工錢會不會繼續漲。
甚至還包括新皇帝陛下到底有沒有睡過普魯士的公主和法蘭西的國王等等……
應天府地處江南,本來就是巨富之地,是大明京師還有秦淮河。
這裏本來就是天下英才彙聚之地,所以更加熱鬧。
應天府舊城,秦淮河畔的一家高檔酒樓的二樓大廳裏,一群形象各異的青年人聚在一起。
他們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品酒論詩,欣賞歌舞,指點江山。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收聽特定的廣播,交換各自的消息和分析。
高級酒樓的宴會廳布局,基本都是大明傳統貴族宴會的形式。
每個客人一套單獨座椅,坐在大廳的三個方向。
朝向大門的方向空出來,方便人員進出。
宴會廳中間同樣空出來,用于表演歌舞或者是對周圍的賓客演講。
不過随着人們喜好的變化,随着新的技術的不斷出現,中間表演的區域已經演化成了小舞台。
舞台比周圍區域略高兩三個台階,方便周圍的人能夠看到表演的人的全身。
大廳的周圍通常都有了電力音響,舞台上方通常也都有了比較簡單的燈光系統。
不過燈光不是後世那種閃的人眼花缭亂的形式,主要是用來給舞台中間的人打光的。
讓舞台上的人形态和面容更加優美,也讓周圍的賓客能夠看的更清楚,
今天舞台上表演的是七個舞女,穿的服裝都還是古典風格。
隻不過相對普通人平時正常的服裝,明顯都根據工作需要做了專門的調整。
材料更加的輕薄,隐隐約約有一絲透明的感覺,但是仔細看的話,實際上卻又完全不透光。
領口更加的寬大,隐約能夠露出鎖骨。
腰腹的位置顯然具有很好的彈性,幾乎完全貼合着腰身。
衣袖很大,如同傳統的戲服,可以向外抖開。
裙擺卻不長,僅到膝蓋上方。
不過都沒有光腿,而是穿着緊貼身體的白色連褲絲襪。
但是卻都沒有穿鞋。
在曼妙的音樂中,七個舞女在小舞台上翩翩起舞。
周圍的賓客裏面,有的人專心的抿酒觀舞。
但也有的人對舞蹈完全不感興趣,專心的在跟身邊的人讨論甚至争執。
還有人的低頭狂吃狂喝。
現場的氣氛就有點亂,因爲這批人很多也是第一次見面。
有些人還在考慮怎麽找到切入話題的地方。
不過這種宴會上,大部分也都是比較外向的人,更有一些屬于絕對的社交牛逼症患者……
所以台上的小姐姐們跳着舞,東邊席位上很突然的爆出了一段很大聲的評價:
“時至今日,吾方知李後主所觀之蓮台妙舞的真谛啊!”
這人說話很大聲,但是卻沒有人接茬,一時間現場氣氛有點尴尬。
不過社牛畢竟是社牛,沒有人接茬那就自己繼續說:
“李後主造蓮台,命窅娘赤裸雙足,裹裹上白色的絲帛,在蓮台上跳舞。
“後人因此認爲,前代婦女裹足之風由李後主與窅娘始。
“然而,吾認爲,窅娘之與李後主之所愛,重點當是在絲而不在裹。”
說到這裏的時候,終于有人忍不住接茬了:
“這位兄台何出此言?李後主爲何要讓舞女足裹絲帛而舞?重點在絲而不在裹又是何意?”
那人馬上繼續解釋說:
“李後主爲何要這麽做,我覺得諸位看着眼前之舞,也就無需解釋了。
“正所謂,食色性也,古今一也。
“舞女足裹絲帛,其中之妙處,我想已經不言自明。
“隻是傳統絲綢滑而不受力,想要不脫落就需要用力纏緊,故而讓後人誤會了。
“現在有了神奇的人造彈力絲,你我今日方有幸領會其中真谛啊!”
這個話雖然說的很真實,但是仍然不是很好接茬。
敢于在公共場合,大膽的說自己好色,說自己喜歡白絲的人,在朱靖垣前世也是社牛。
在這個時代更加不是一般人物了。
不過今天的宴會頗爲高端,來參與的也有各方面的人才。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有人在非常巧妙的角度,接上了這個話茬:
“‘窅’者,深目也,乃天竺、西域、泰西諸國胡人之相。
“李後主之窅娘,據稱是唐末回鹘使者之後,也就是現在的胡姬……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
這人說了幾句話,把這個話茬引到了相對文雅的地方。
但是原來那人似乎完全不領情,突然有些激動的插嘴搶答補充說:
“對啊,太巧了,這彈力絲正是今上于大食國所創。
“傳聞奧斯曼和泰西等地君主,當時亦多以胡姬奉今上……”
這下子差點就冷場了。
雖然現在大明民間的言論管制非常寬松,但是這種話題多少也是有些敏感的。
不是說擔心被朝廷制裁,而是因爲朱靖垣在民間聲望很高,一般人不會公開傳他的八卦消息。
要說也是在房間裏面,三兩個真正的好兄弟一起讨論和羨慕。
于是,剛才那個人再次出來救場了:
“論風流倜傥,李後主之人不及今上之萬一。
“論王圖霸業,唐宗漢武亦不及今上之萬一。
“我說的無巧不成書,不是關于窅娘和胡姬的這個巧。
“而是這些舞女身穿的彈力絲長襪,其實也是泰西的傳統服裝。
“隻不過不是給女性穿的,而是當地男性的正式服裝。”
這下子就全場驚訝了。
“男人的衣服?這太離譜了!”
“這不可能吧?泰西男人穿這個是要效魏晉遺風嗎?”
“我好像在報紙上看過泰西男人的形象,他們那邊男人确實這麽穿……”
介紹這些異聞的男人,在這時候再次出聲說明:
“吾恰好剛從泰西歸來,這裏有我親自拍的照片爲證……”
周圍的人頓時就又驚了。
原本那個大嗓門的大大咧咧的人馬上追問:
“敢問這位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魏源,爲有源頭活水來的源。”
魏源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身體頗爲粗壯,面膛微微泛紅,有點像是常在海上奔波的水手。
而他這個形象,也确實爲他的話增加了說服力。
周圍的一群人也不看歌舞了,陸陸續續的站起來湊到了魏源這邊。
想要看西洋景,看看泰西男人怎麽穿女人衣服。
魏源打開身邊的挎包,從幾本遊記之中抽出了一沓相片。
分給周圍的那些賓客們傳閱。
現場很快就響起了成片的驚異聲,然後還有按捺不住的哄笑聲。
“這些泰西男人太滑稽了,哈哈哈……”
“他們穿着女人的襪子,把腿纏的好像青蛙……”
“女人還行,聽說胸脯都比較大,關鍵是大部分都騷的很……”
魏源很想說,那些長襪本來就是泰西男人的衣服,大明的舞女也是這幾年才開始穿的。
不知道是哪裏的舞女帶的頭,發現效果異乎尋常的好,于是就很快在風月場合流行開來了。
也有很多富貴人家的男人,買了回去給自己家眷在家裏穿了。
而且,大明舞女們的穿法,跟泰西男人的穿法根本不一樣,還是這幾年才流行。
但是周圍的一群人,根本都不往心裏去,隻是覺得泰西男人滑稽。
此時此刻,魏源旁邊的座位上,一個一直沒動彈的青年,端着酒杯對着魏源舉了舉:
“這位魏兄不必往心裏去,大家并不是真的關心泰西人怎麽穿衣服。
“甚至于,大家根本不在意,舞女們的襪子,是不是原來的泰西男人的衣服。
“大家隻是興之所至,看個樂呵而已,魏兄就算是解釋清楚了,大家也不會往心裏去的。”
魏源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覺得這人說的也有道理,也幹脆不去解釋了,同時順口問了句:
“我自問行了不止萬裏路,環遊全球歸來,竟然還不如兄台看的通透,不敢問兄台大名?”
那人也非常客氣的拱手說:
“無心之語,不敢當魏兄如此稱贊,在下龔自珍,浙江杭州人。”
魏源和龔自珍兩人随便聊了幾句,就覺得對方頗爲投緣,于是兩人就并席交談去了。
鋪墊了幾句之後,魏源首先問起了“正事”——發起了鍵政邀請:
“龔兄以爲,如今天下大勢如何?”
龔自珍毫不遲疑的說:
“我大明如今之盛世,真的可謂是亘古未有。
“疆域一萬萬,黎民十萬萬。
“三分寰宇有其二,這是亘古未有之大武功。
“但同時也是讓人難以釋懷之遺憾。
“今上于天下社稷黎民都有大功,又天性仁愛無雙,這是大明是大幸。
“但同時也是另一種遺憾。
“大明真正混一寰宇的機會實在是渺茫啊……”
龔自珍說着這些話,就忍不住自己倒酒,自己往肚子裏面灌。
顯然是真的感覺非常遺憾,同時擔心自己這輩子都沒機會看到大明統一天下了。
隻不過這個天下是全球,而不再是神州大地了。
這種遺憾相比古代的鍵政人而言,已經是一種幸福和甜蜜的遺憾了。
魏源聽了微微點頭:
“龔兄所言,在下泰半認同。
“但龔兄的結論,在下卻不敢苟同。
“大明混一天下的時機,也許就在眼前。”
龔自珍覺得魏源在吹牛,不過還是理所當然的追問:
“何以見得?”
有人發表觀點,自己想要反對之前,最起碼得讓人把話說完。
不把話說完,自己也沒有辦法尋找切入點反駁啊。
魏源馬上繼續說:
“陛下固然仁愛無雙,看似始終無意于征戰,但對戰争卻始終都沒有放松。
“大明三軍如今所用的器械和戰法,其實全都是陛下所研所創。
“大明三軍得以威亞全球,令宵小不敢有絲毫妄動,都是陛下所布之局的第一步。
“然後,陛下得以近乎全無顧忌的用金錢、技術、制度、文化滲透泰西諸國,奪取泰西諸國之民心。
“久而久之,泰西諸國百姓精英,皆在大明海外廠商羽翼下生活,乃至習以爲常。
“一旦泰西諸國出現動亂,這些百姓精英即可脅國内附于大明。
“孫子曰,全國爲上,破國次之。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
“而這顯然就是陛下的泰西方略。
“所以在下以爲,少則十年,多則二十年,我大明即可不戰而混一宇内。”
龔自珍聽得有點迷糊,下意識的想要反駁,卻又忍不住收住了嘴巴。
主要是看魏源的形象,他應該是真的完成了環球旅行,對泰西的局勢肯定比自己了解。
所以龔自珍就繼續追問了一句:
“以魏兄之見,泰西諸國即将内亂?”
魏源也喝了一杯酒:
“以我之見,少則三五年,多則七八年,泰西必亂。
“泰西各國朝廷不懂陰陽調和之道,一味放縱廠商擴張産能。
“不僅榨取了百姓的全部餘财,甚至還讓大部分百姓都欠下了一身債務。
“關鍵是,這些泰西百姓也是愚昧,爲了眼前的享受就去坐那寅吃卯糧之事。
“龔兄是否可以想象,僅僅是爲了不願意自己洗衣服,就去借貸購買洗衣服的機器。
“更别說爲了與貴族富商攀比,他們甯願簽下三年的契約購買汽車。
“此後三年,他們的大部分收入,都要拿去償還貸款……
“這種事情在泰西諸國現在非常的普遍……
“他們幾乎全民借貸,除了大明直接投資的廠商的工人除外。”
龔自珍愣了半秒鍾:
“我确實無法想象,我買洗衣機、汽車都不用借貸啊……”
龔自珍是會聊天的。
說到這裏直接哈哈笑着說:
“如果魏兄所言屬實,那泰西諸國确實不需要我大明出手,他們自己就得亂套。
“到時候我大明隻要略施手段,泰西諸國真的可能做到不占而下。
“那當今陛下就是不戰而取天下的第一神君了!”
魏源也跟着點頭,覺得自己跟這個龔自珍說話還真的挺投機的。
龔自珍也是這麽想的,本來準備跟魏源互怼的想法已經沒了。
兩人接下來就一邊喝着酒,一邊圍繞這個話題繼續發散思維。
另一邊,翻看魏源照片的人,也慢慢失去了興趣,有人把照片收集起來,還給了這邊的魏源。
大部分人準備回去繼續欣賞歌舞了,反正今天的時間還早呢。
就在這時候,大廳周圍的音響中的音樂忽然停了。
一個聲音晴朗,語調抑揚頓挫的聲音響起來:
“大明廣播,現在播送一條重要新聞,今日皇帝陛下正式簽署了新的曆法和休假方案。
“詳細内容如下……”
這是酒樓将朝廷的廣播轉了過來。
按照禮部的規定,這種酒樓都要有廣播系統。
在禮部認爲有必要的時候,需要配合将朝廷的命令和消息對公衆廣播。
但是很顯然,絕大部分情況下,朝廷是不會這麽幹的。
現在真的用了,那說明是真的有大事。
舞女立刻停止了歌舞,魏源和龔自珍以及其他賓客也都停止了議論。
新曆法和休假方案的确都是大事。
甚至可以說是比皇帝登基都重要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