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靖垣完全明白了爺爺的目的。
首先當然是要幫自己處理直系親屬獲贈所得稅這件肯定會遭到集體抵制的政策。
但也真的是想來看看自己。
甚至于,自己很難說,在他的心中,這兩件事情,哪個更重要。
朱靖垣有些不好意思的推脫說:
“爺爺,您老人家不用替我背這個鍋的。
“隻要我掌握好分寸,設置好合理的規則,讓大部分中下層百姓利益不會受損。
“甚至于,還能夠反向利用相關規定,保障他們的家産傳承。
“這樣即便是大部分貴族和商人都比較難受,他們最終也隻能接受的……
“再加上我的特殊身份,再加上這種政策肯定也是朝廷制定,然後在全天下實施。
“絕大部分普通人,都不會把這件事情算到我頭上的。”
朱仲梁聽了頓時沒好氣的說:
“盡可能的減少你的參與程度……”“你小子這叫什麽話?别人就算不會恨到你頭上,也會恨到伱爹頭上的。
“你爹當然是你爹,同時也是我的兒子啊!”
朱靖垣表情古怪,老爺子這句話說的雖然詭異,但确實是這麽回事。
朱靖垣想要繼續解釋什麽,朱仲梁卻已經擺手阻止了他。
朱仲梁喘了口氣,繼續說明自己的想法:
“現在有了電報和電話,消息流通太快了。
“商人們本來就是消息最靈通的群體。
“你到大明最富的地方來了,你調查了當地的貸款和财政相關狀态。
“然後大明開始收取直系親屬獲贈所得稅了。
“再加上以往你帶頭搞了那麽多反常理的改革試點。
“真的稍微動動腦子都會懷疑,這多半又是你這個大食王搞的新政!
“就算是我來了,我主動去主持推動,以後也肯定會有陰謀論者懷疑,主導者還是你。
“所以,我才要盡可能大張旗鼓的過來。
“然後盡可能表現的是我自己發現的稅收的漏洞,然後主動要求補漏的。
“到了你我這種身份,就不能太多在意感情了。
“應該盡可能理性的考慮事情。
“考慮如何讓可以動用的資源盡可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你爺爺都這把年紀了,不知道還有幾年好活,早就不在乎所謂的悠悠之口了。
“你已經給爺爺賺來了天大的拓土之功,爺爺也應該在還能動彈的時候,盡可能替你們爺倆擔下盡可能多的責任。
“就算是我硬頂着把遺産稅收起來了,後世的文人也隻能捏着鼻子說一句功大于過。
“爺爺至少也是漢武帝的級别了。
“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物盡其用。”
朱靖垣終于無話可說了,隻能帶着感激和感慨的點頭答應着:
“孫兒明白了,謝謝爺爺的照拂……”
朱仲梁吐了口氣:
“這兩天我會在紫禁城住下,咱倆好好合計合計,怎麽把事情辦的合理一些……”
大明太上皇朱仲梁在順天府紫禁城住下了。
第二天上午,在文華殿接受江淮省各衙門主要官員和皇室與官營機構負責人的朝拜。
在公開場合,朱仲梁一直表現的非常的開心,一直是樂呵呵的老頭形象。
雖然名義上南巡是來了解南方工商業發展的,但是朝拜環節卻根本沒有提任何正事。
到了私人場合,當然心情也是很不錯的,隻不過就嚴肅了不少。
朝拜結束之後,朱仲梁繼續宅紫禁城住着,完全沒有安排繼續“巡視”的意思。
主要是跟朱靖垣讨論和規劃,怎麽把直系親屬獲贈所得稅的事情辦下來。
但在普通的官員看來,太上皇就是打着巡視的名義來看孫子的。
朱仲梁一直在紫禁城住了八天,才開始了真正的巡視。
首先在朱靖垣的陪同下,去江淮省主要衙門巡視。
去江淮省主要官營廠商,皇室财團下屬主要廠商,以及主要銀行去參觀。
朱仲梁也确實想到處去看看,看看這幾年的建設和發展成果。
朱仲梁更在意的是那些新工廠,新發動機和飛機、戰車、導彈等研究項目。
銀行其實是有目的的故意加入的。
朱靖垣本來覺得,朱仲梁來了就行了,就算是一定要替自己背鍋,也
朱仲梁還故意跟普通官吏聊天,甚至直接跟廠商的經理和夥計聊天。
到了銀行參觀的時候,還故意招了辦業務的百姓聊天。
這也是大明的傳統,從太祖皇帝朱元璋時代,就規定了皇帝跟百姓代表見面的制度。
隻不過後來越來越流于形式。
到了仁武朝的時候,這項制度被世祖皇帝再次刷新了。
世祖皇帝成了太上皇之後,就經常到各地巡視,然後就喜歡召集當地百姓聊天。
這項制度也就被更加規範的延續了下來。
太上皇巡查完了省級的衙門和機構,又到下面的府縣級的衙門和機構去巡視。
先看了應天府,然後就住了蘇州府。
這個順序完全是順其自然的,所有陪同的人員也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應天算是南京,蘇州就是天下第一府,這麽安排很正常。
隻不過,太上皇以自己的巡視是私事,朱靖垣這個江淮布政使還有公務在身,應當繼續留在應天府處理工作爲由,甩掉朱靖垣自己帶着随行人員去了蘇州。
到了蘇州之後,太上皇似乎是一時興起,參觀完了官營的和皇家的銀行分行之後,又打聽了天下第一府的民間的銀行。
蘇州府最大的銀行,當然就是鄭星洋調查過的姑蘇錢莊。
接待和随行的人員立刻就拿出了這個建議目标。
于是太上皇就真的直接去了姑蘇錢莊。
姑蘇錢莊是一大批蘇州民間東家們合資成立的,沒有能夠完全控股的大東家。
錢莊的大掌櫃也是專門聘請的職業掌櫃,名叫錢豐。
太上皇莅臨這種事情,可以說是錢莊有史以來最大的事情。
錢莊的主要股東跟着掌櫃一起規規矩矩的拜見。
然後由掌櫃錢豐向太上皇介紹錢莊的情況。
太上皇本來是無可無不可的聽着錢豐介紹了大緻情況。
然後又非常随意的問了幾個方面的具體業務,其中當然包括貸款業務。
太上皇似乎非常的好奇,專門要了更加詳細的報告。
然後太上皇就發現,有個名爲婚姻的大類,在貸款額和利潤裏面的比例都頗爲不小。
太上皇頓時就非常好奇的反問:
“奇怪了,咱們蘇州不是天下第一府嗎,怎麽這裏的孩子們婚配都要貸款了?”
錢豐和後面跟着的東家們頓時都是一陣強烈的心慌。
太上皇來的比較急,他們沒有機會專門制作報表,隻能拿了正常的内部報表。
正常的報表上,當然就有正常的業務分類了。
他們萬萬沒想到啊,太上皇怎麽對這個婚姻大類的貸款感興趣了……
都是本能的在心中求神拜佛,希望太上皇隻是随口問問,千萬不要在這個問題上深究。
他們都知道,這個婚姻相關的貸款,主要就是給民間商行利用婚配避稅用的。
就算是偶爾有普通人結婚貸款,也不可能有很大的數額。
在總的貸款數額中隻能算是個零頭。
也就是說,這個門類下面,絕大部分的業務,都是在鑽律法的漏洞避稅。
嚴格來說是合法的,但也确實是在避稅。
同時皇帝的權威是無限的,如果不怕被民間罵,就可以扣個大帽子弄死。
所有人的眼神,同時看向了錢豐。
錢豐能成爲最大的民間銀行的掌櫃,心理素質和能力都是頂尖的了。
但是這時候卻有點左右爲難。
正常解釋,肯定會透漏出偷稅的事情。
但是不正常解釋的話,一時間也找不到合理的解讀方法。
錢豐隻能硬着頭皮回答說:
“啓禀陛下,這些年咱大明正當盛世,很多商人都賺了大錢。
“這些人輕易的賺了大錢,在各種事情上都喜歡講排場。
“結婚這種人生大事就更是首當其沖了。”
太上皇聽了直搖頭:
“這樣不好,結婚這種人生大事還要貸款,這就是打腫臉充胖子啊。
“你們怎麽還敢貸款給他們?他們能夠還上的錢嗎?”
錢豐隻能順着這個思路繼續強行解釋:
“陛下不用擔心,我們開錢莊的,放貸的時候肯定要審查貸款人的狀況。
“對真正有能力償還的,家中有足夠産業的,才會開出足額的貸款。
“不可能随便什麽人都能貸到一大筆貸款去鋪張浪費的。
“大部分貸款我們也都連本帶利的收回來了。”
太上皇似乎有些意外:
“是嗎?結婚都要貸款的人,還能老老實實的還款?這真的有點怪啊,讓我看看?”
太上皇繼續翻看報告上的細節,同時繼續追問:
“把你們做過的最大額的婚配相關的貸款業務,以及最近完成的婚配相關貸款的單據和憑證都拿過來給我看看……”
這下子錢豐和東家們更慌了。
這最大的單據拿出來的話,真相就很難繼續掩飾了。
一萬金鈔,也就是五十萬銀鈔,結婚再怎麽講排場,也很難用得完的。
如果真的用完了,那排場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關鍵是,這筆款子出去之後,也确實沒有用在婚禮上。
如果太上皇繼續好奇,繼續讓人調查這件事情,那一貫以來避稅的手段就要暴露了。
實際上已經暴露了,太上皇專門親自過來“發現”,隻是爲了把事情鬧大。
錢豐和東家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做。
太上皇等了幾秒鍾,看這些人沒有反應,就忍不住催促:
“怎麽了?還不能讓朕看嗎?”
如果是一般人,甚至是一般的官員,就算是朱靖垣這個親王,錢豐也敢稍微抵抗一下,用爲客戶保密,或者商業機密之類的借口。
但太上皇帝也是皇帝,名義上比皇帝更高的皇帝,故意隐瞞就是真正意義上欺君了。
幾個東家的背心都開始出汗了。
而錢豐在巨大的壓力下,最終選擇了坦白。
因爲錢豐是外聘的職業掌櫃,不可能爲了保守姑蘇錢莊的秘密,去冒欺君的風險。
心如死灰的錢豐,立刻向太上皇告罪,然後自己親自去了拿了單據。
不久之後,錢豐把幾沓票據送到了太上皇朱仲梁面前。
同時,已經徹底放棄的錢豐,還主動做了介紹:
“陛下,這擺在最上面的單據,就是最近辦理的也是最大的一筆聘禮貸。
“貸款人是王寶慶,貸款數額是一萬金鈔……”
朱仲梁看着單據,聽着說明,故意非常誇張的反問:
“一萬金鈔!也就是五十萬銀鈔!
“大明親王娶妻的聘禮也不過一百金鈔而已!
“大明親王的年金也不過才兩千金鈔啊!
“朕當初給大明航空公司的初始投資也不過是一萬金鈔!
“現在這個王寶慶給兒子結婚花了一萬金鈔!
“來人啊,去把這個王寶慶找來,我要好好問問他,這一萬金鈔是怎麽花的!
“還有他的親家也給我找來。
“我要看看他們是怎麽在不僭越的情況下花光一萬金鈔的!”
姑蘇錢莊的幾個東家徹底頂不住了。
他們現在真的甯願王寶慶是真的僭越,真的把一萬金鈔花光了。
關鍵問題是沒有。
這幫暴發戶在個人生活上确實已經非常奢侈了。
但也絕對不可能會壓上全部的身價,貸出一大筆現金去給兒子結婚用的……
太上皇有命,現在這件事情也就無法阻止了。
馬上有護衛軍官去找王寶慶和劉玉棟兩家去找人。
名義上當然還不是抓犯人,隻是招兩個百姓來接受詢問。
但是實際上這已經是在執行了。
王寶慶剛剛完成了和劉玉棟的合作,雙方完成了事實上的股權交易。
現在王寶慶仍然留在蘇州,繼續親自盯着後續合作的重要細節。
很快就被太上皇的随行錦衣衛找到,帶到了姑蘇錢莊。
如果是在半個月之前,兩人如果知道要被太上皇召見,那肯定是歡天喜地的。
但是現在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特别是知道太上皇現在正在姑蘇錢莊的情況下。
太上皇朱仲梁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面,繼續翻看手上的那些資料,看的觸目驚心。
因爲朱仲梁本來就已經知道,這些錢都是用來避稅的。
見到王寶慶和劉玉棟,朱仲梁接受了他們的朝拜之後,就讓自己的随行秘書問話。
追問王寶慶的貸款是怎麽花的,拿到錢之後都幹了什麽。
這些事情在民間其實都是公開的,隻要找普通百姓打聽一下就能知道。
王寶慶和劉玉棟知道不可能隐瞞的住,也就不敢去冒欺君的風險,斷斷續續的把自己能說的全都說了出來。
兩人也都明白,把真相說出來未必會死,因爲自己幹的事情名義上是合法的。
但是不說或者欺騙的話就真的可能會死了。
太上皇朱仲梁弄清楚怎麽回事自後,立刻就怒不可遏的直接站了起來:
“你們這幫膽大包天的蛀蟲!你們這是在挖我大明江山的根基!
“應該說,真的不愧是我大明民間最富裕的地方啊,你們這些商人的腦筋就是靈活啊!
“子女的婚姻大事,都能當做偷逃稅款的手段,都這樣搞成徹底的金錢交易了!
“朝廷顧念父母與孩子的親親之誼,免除父母給孩子和孩子給父母的資産的所得稅,結果卻成了你們這幫蛀蟲偷逃稅款的手段!
“既然你們如此寡廉鮮恥,那就别怪朝廷動用嚴刑峻法了!
“傳我旨意,立刻查封姑蘇錢莊,所有錢莊的股東,以及從大掌櫃到夥計的所有員工,全部關入蘇州府大牢接受調查。
“給皇帝發電報,讓他立刻下令,從現在開始禁止一切聘禮、嫁妝、婚姻相關的貸款業務。
“所有經營相關業務的銀行全部停業整頓。
“安排大明皇家銀行、稅部、刑部、東廠、錦衣衛出面,組織偷逃稅款緝查小組,調查最近幾年民間的大額貸款和資金流中的違規情況。
“要求所有停業整頓的銀行配合追繳近年來偷逃的稅款。
“立刻開始制定新律法,修改所得稅征繳征收範圍,任何親屬關系不再作爲免征條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