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時分,火車就抵達了西安府城,這座存在了兩千年的神州文明古城。
很多現代人覺得,把長安改成了西安,這名字就沒有古色古香的味道了。
其實西安是府名,相當于後來是地級市名,他們對應的漢唐古稱是京兆郡、京兆府。
長安則是縣名,長安縣之名從西安初期出現之後,至今曆經兩千餘年從未消失。
甚至于從唐代開始至今,城池的位置都基本沒有變化。
後世也隻是撤銷了長安縣,改成了西安市長安區而已,與故時京兆郡長安縣并無二緻。
城建工程上經常變成考古工程,挖掘機鏟子下去再擡上來,不知道會帶出什麽東西來。
很多古城都都有類似的情況,古代時代的縣更出名,後世的府、市更出名而已。
這實際上是工業化之後城市規模不斷擴大,加上多次有人妄圖撤并行政區導緻的結果。
當地人其實都知道相關的名字是始終存在的。
朱靖垣清晨就直接起了床,欣賞着晨曦中的古都新顔。
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再次出現了。
西安府所在的關中地區,是聯通和控制西北的關鍵節點,是神州核心地區的西大門。
西安也是大明内陸地區少有的大型工業城市。
不是礦業城市,而是真正的工業城市,依托周圍的礦産和獨特的地理優勢發展起來。
大明的大城市,城内的景象,并不是入眼都是神州傳統風格建築的。
最起碼,不會全都是飛檐鬥拱、雕欄畫棟的畫風。
因爲工業化追求效率和速度,所以工業用的建築會自然而然的簡約化。
就像後世的闆樓和大車間也并不是泰西傳統建築的風格。
當然,傳統文化烙印也是始終存在的,沒有外來強力幹涉的情況下就不可能會自己消失。
就像後世西方的現代建築和裝飾中,桌椅、地闆、窗戶、大門之類的裝飾和設施,仍然還帶着當地古典時代的傳統特征。
所以現在大明大部分的普通城市建築,主要都是帶着傳統裝飾特征的簡約樓房。
隻有帶有特殊政治意義的建築,以及皇室、貴族、富商們的傳統莊園裏面,才會出現不計成本的“原汁原味”的傳統古建築。
當然,這個原汁原味隻是形态和審美上,其十幾建築方式和建築材料都已經變了。
從仁武朝後期開始,在大明皇室的直接帶領下,在現實成本和實用性的驅動下,鋼筋混凝土變成了主流建築材料。
以至于現在的大明富裕階層基本都不再繼續追求大型木建築了。
否則南洋和殷洲的原始森林肯定會損失慘重的……
從漢唐到明清,傳統宮殿建築的規模越來越小,主要原因是本土大型木材消耗殆盡了。
在得到了南洋和殷洲原始森林木材的補充之後,如果有傳統的封建君主去追求的話,很有可能會在這個時代搞出超規格的木建築。
不過因爲世祖皇帝的存在,這些情況被扼殺在了萌芽狀态。
而在這些這些建築的背景裏面,又有随處可見的高聳的煙筒,還有灰蒙蒙的煙塵和水霧,彌漫在整個城市的街道上。
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自行車的鈴铛聲,馬蹄撞擊地面的啪嗒聲,與喧鬧的人聲混雜。
在這樣的環境中,在第一次工業革命基本完成,第二次工業革命正在展開的時代,這樣的城市的景象,總是讓朱靖垣有種錯亂感。
因爲朱靖垣上輩子的曆史上,沒有出現過未受外來文化影響的工業時代早期的東方城市。
每次來到這種城市中,朱靖垣都會專門看一看,讓自己熟悉和适應這個世界。
朱靖垣進城之後,沒有在公共場合露面,直接去了城東北的秦王府。
朱靖垣也提前專門通知了當地官員,沒有讓他們去車站迎接,明天直接到秦王府見面。
秦王府名義上是大明的第一藩王府,因爲第一代秦王是朱元璋的第二子。
隻不過實際上最大規模的王府其實是老五的周王府。
在仁武朝之後,這些外地的王府,無論有沒有在戰争中損壞,都回到了皇帝手中。
世祖皇帝有了錢之後,陸陸續續的修複了一些關鍵城市的王府,作爲皇帝皇室重要成員到當地出差和巡視的駐跸之所。
朱靖垣在秦王府休息一天,第二天上午在王府大殿接受了陝西三司主要官員的拜見。
坐在上方的主位上,朱靖垣看着大殿兩邊的官員們,感覺他們的狀态都有點過于緊張。
似乎帶着很高的期待,而又都非常的忐忑,明顯很多人是帶着想法和心思來的。
不過在相關公式化的官方見面會上,雙方都是不會讨論具體的事情的。
互相行禮打招呼,聊了幾句場面話之後,見面會就算是結束了。
然後陝西三司和禦史的首腦留了下來,顯然是想要跟朱靖垣繼續讨論一些切實的事情。
朱靖垣就稍微有點意外的直接問:
“現在陝西這邊是有什麽特别緊急的事情需要我馬上參與嗎?”
四個官員稍微遲疑了那麽一瞬間,最後還是布政使劉海東當代表開口了。
他非常小心翼翼的詢問:
“請殿下贖罪,陝西地方僻處内陸,相比江南更加幹旱,風沙也頗爲嚴重。
“殿下若是有任何不适應的地方,請盡管提出來,有什麽需要的,也請盡管吩咐下來。
“屬下和陝西地方官吏,一定竭力配合殿下的差事……”
朱靖垣聽着這些話,就忍不住皺眉反問:
“陳方伯是不是話裏有話啊?有話就直接說出來,不要這麽遮遮掩掩的。
“咱們也是第一次打交道,諸位可能不熟悉我的風格
“我這個人一直都是比較直爽的,我最讨厭的就是故弄玄虛。
“有事,有想法,有問題就直說,我就算是解決不了也會跟你們一起想辦法。
“你現在這麽磨磨唧唧的,還想讓我去揣測你們的心思嗎?”
劉海東等四個當地官員,頓時就更加的緊張了:
“殿下恕罪,恕罪啊,我們……我們首先是擔心,殿下不允許我們與車站迎接,可能是對陝西地方有所不滿,所以想要知道殿下有何不滿……”
朱靖垣這就有些錯愕了:
“沒有啊?你們瞎琢磨什麽呢?我不讓你們去車站迎接,是覺得你們現在應該挺忙的。
“而且今天到站是一大早,天都沒完全亮呢,你們要去迎接的話,半夜就得去等着。
“然後等天亮了之後,見個面就得散夥,完全沒有必要,太過影響你們的公務了。
“最後,現在朝廷正在深化改革,局勢算不上絕對穩定,我要減少公開露面的次數。
“對于陝西地方我沒有任何不滿的,這裏是漢唐故地,是我大明的腹心。
“如果你們僅僅是擔心這個,那真的完全沒必要。
“不過我聽你的意思,似乎還有别的事情?直接說别的正事吧,别惦記這茬了。”
劉海東等官員其實了解過朱靖垣的性格,所以才因爲朱靖垣不讓他們去車站迎接而擔心。
現在朱靖垣這麽說了,他們也都明顯的松了口氣,不過仍然沒有完全放松。
畢竟是第一次直接接觸,朱靖垣嘴上說的話他們也不敢完全放心。
所以仍然繼續保持着謹慎小心的姿态。
還是劉海東繼續說明情況:
“多謝殿下體諒,早就聽說殿下最爲體恤下屬,今日得見才知道聞名不如見面。
“我們現在還想知道,殿下在陝西以及西北其他地區,是否要同步開始實施通識考試合格證制度以及官營廠商的票證制度。
“關鍵是,是否會同步開始實施江戶地區已經實行的民間房屋、車輛限購制度。”
朱靖垣聽了直接點頭:
“是的,通識考試合格證制度肯定是要實施的,後續會逐步在整個大明範圍内實施。
“無論族群和出身,包括所有的大明人,最後也要參與考試,通過儀式獲得這份證明。
“票證和限購制度也經過了驗證,是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減少資源浪費和保障社會公平的。
“當然,所有的制度都不能照搬,都是要因地制宜的做出調整的。
“現在我對陝西地方的情況還不夠了解,所以相應制度的實施方案也還沒有确定。
“諸位了解當地的情況,也應該了解過這些制度的情況,如果有什麽想法和建議,都清務必直接跟我講明白。
“如果确實有問題,我肯定會針對當地情況,對制度做出針對性調整的。”
朱靖垣的話表明了态度,同時也留出了讨論的餘地。
劉海東也在心中做足了準備,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殿下,實不相瞞,屬下和多位同僚,了解過江戶、奈良、朝鮮地區實施的票證制度。
“我們擔心這票證和限購制度會阻……會比較嚴重的限制工商業的發展。
“特别是在滿足了官員福利需求之後,向民間市場推廣的時候。
“因爲可以确定的情況是,富裕的商人的金錢,其實足夠購買多套房屋,多輛汽車。
“而大部分普通工人,短時間内一套房屋,一輛汽車都買不起。
“如果我們向普通工人發放房票、車票,而不允許富裕的商人獲取多張房票車票。
“同時,房屋建設商行按照發行的房票數量建設房屋,車場按照車票生産車輛,那很可能會讓大量的房屋和車輛積壓賣不出去。
“同時還可能會出現持票工人代富商購買房屋和車輛的私人協議。
“這些情況都非常難以監管……”
朱靖垣聽完之後輕輕點頭:
“不錯,少部分富人群體的消費能力,很可能比整個社會的普通人群體高幾倍。
“如果我們要求所有人都隻能購買相同的東西,那富人的消費能力就無法完全釋放。
“本來應該能夠賣出去的東西,可能會因爲票證制度的限制,沒辦法賣出去了。
“這當然會限制我們的工商業的發展速度……
“如果放開這種限制,當然會獲得更加多消費利潤和稅收。
“但是,這種限制隻是眼前的限制,這種利潤和稅收的增加也都隻是眼前的。
“如果不限制房屋購買,那富商充裕的資金會把房屋價格推高到普通人難以想象的程度。
“普通工人可能要辛苦工作一輩子,大部分收入都拿出來才能買到一套房子。
“那麽他們花費到其他方面的消費數額當然會相應的降低到最低點。
“你們想想看,普通人本來應該拿來買衣服的錢,用來買家用電器的錢,都被存起來等着購買房屋了,那麽衣服和家用電器的銷售數額是不是就降低了?
“在整個社會上的總體消費能力一定的情況下,如果更多的消費集中流向了少數關鍵基礎行業和産品的話,必然會導緻其他方面的消費降低。
“換句話說,總體的消費能力一定,我們能夠獲得的利潤和稅收也是一定的。
“區别隻在于我們要通過什麽樣的方式獲得這筆利潤和稅收。
“是集中在某幾個方面,還是均勻的分散到大多數行業中。
“我想諸位應該都能想象的到,官營廠商可以通過控制少數基礎行業,用這些基礎行業吸幹民間的消費能力,從而獲得盡可能高的利潤。
“如果普通人将手中的錢,分散的花到了大多數行業中,官營廠商能夠直接獲得的比例肯定就不會特别的高了,這相當于降低了官營廠商的收入預期。
“但是諸位應該同時明白,貨币要流通起來才能創造價值。
“社會上的貨币,在整個社會上分散的越均勻,那流動速度和次數就會越高。
“相應的,貨币和商品的每一次流通,各級衙門都能收到一次稅。
“所以朝廷最終間接獲得的收入反而會增加。
“如果普通人工作獲得的錢,都通過少數幾個關鍵基礎行業的官營廠商,近乎直接的彙聚到了各級衙門的手中,那差不多可以算是竭澤而漁了。
“久而久之,整個市場也會變成一潭死水的。”
朱靖垣說的夠明白了,在座的官員也都聽明白了。
朱靖垣還是在苦口婆心,勸導大家把眼光放的長遠一些,放的廣闊一些。
别隻看眼前幾年的利益,别隻看一地一廠的利潤。
隻是對于絕大部分官員而言,作爲流官的他們很難在同一個地方執政超過六年。
朱靖垣這個特殊的皇子可以着眼整個大明未來幾十年的發展。
大部分官員不會在意那麽久遠和廣闊的事情。
所以有些人,就稍微有點嘴硬了。
“殿下的目光的确長遠,但是如果将票證制度與限購制度在房屋行業實施,就是将這個行業的上限鎖死了啊。
“既然要讓整個市場更加的活躍,那就不應該如此嚴格的限制這個市場……”
朱靖垣聽到這話就明顯嚴肅起來了:
“對,就是要将這個行業的上限鎖死!
“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些關鍵基礎行業是社會穩定的保障,在這裏是賺不到錢的。
“讓有想法的人把錢花到别的地方去。
“相同待遇的還有教育和醫療,最好是民間廠商完全退出這些行業,完全由皇室财團和大明财團負責經營和維持。
“這就是父皇與我的共同态度,這些政策是必須要長期維持的。
“任何級别的官員,任何層級的官營廠商,都不要把相關産業當做主要盈利産業。
“他們是基本保障産業!
“誰要是非要在這個地方動歪腦筋,我不介意讓他把腦袋換換地方!”